张爱玲译《老人与海》
1952年,海明威发表中篇小说《老人与海》,刊登这篇小说的美国《生活》杂志在48小时之内竟售出了530万册!也就在这一年的7月,张爱玲离开上海到达香港。她先在香港大学文学院注册,准备继续未完的学业,终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后来,张爱玲在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新闻处到一份翻译工作,参与大规模的美国文学作品中译计划以维持生活。
两年之后,张爱玲翻译了《老人与海》。张爱玲当时还为“美新处”翻译了《爱默森选集》(马克·范·道伦编)、《无头骑士》(华盛顿·欧文著)、《小鹿》(玛乔丽·劳林斯著)等。据宋淇在《私语张爱玲》中回忆,张爱玲其实对她翻译的这些美国文学作品都不喜欢,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译,“惟一的例外,可能是《老人与海》”。
确实,张爱玲对中外文学作品有着独特的不易为常人理解的欣赏品位,《老人与海》能入张爱玲的法眼,使翻译工作愉快胜任,可以张爱玲在1954年11月为《老人与海》中译本所作的序为证。这篇序是张爱玲的佚文,迄今为止海内外各种版本的张爱玲选集、文集、全集乃至“典藏全集”均未收入,现全文照录如下:
我对于海毫无好感。在航海的时候我常常觉得这世界上的水实在太多。我最赞成荷兰人的填海。
捕鲸、猎狮,各种危险性的运动,我对于这一切也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我自己也觉得诧异,我会这样喜欢《老人与海》。这是我所看到的国外书籍里最挚爱的一本。
海明威自一九二几年起,以他独创一格的作风影响到近三十年来世界文坛的风气。《老人与海》里面的老渔人自己认为他以前的成就都不算,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证明他的能力,我觉得这两句话非常沉痛,仿佛是海明威在说他自己。尤其因为他在写《老人与海》之前,正因《过河入林》一书受到批评家的抨击。《老人与海》在一九五二年发表,得到普利泽奖金,舆论一致认为是他最成功的作品。现在海明威又得到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金——世界写作者最高的荣誉。虽然诺贝尔奖金通常都是以一个作家的毕生事业为衡定的标准,但是这次在海明威著作中特别提出《老人与海》这本书,加以赞美。
老渔人在他与海洋的搏斗中表现了可惊的毅力——不是超人的,而是一切人类应有的一种风度,一种气概。海明威最常用的主题是毅力。他给毅力下的定义是:“在紧张状态下的从容”。书中有许多句子貌似平淡,而是充满了生命的辛酸,我不知道青年的朋友们是否能够体会到。这也是因为我太喜欢它了,所以有这些顾虑,同时也担忧我的译笔不能达出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与文字的迷人的韵节。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大家都看看这本书,看了可以对我们这时代增加一点信心,因为我们也产生了这样伟大的作品,与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代表作比较,都毫无愧。
张爱玲全集
张爱玲一九五四年十一月
张爱玲在序中认为《老人与海》不愧“伟大的作品”,表达了“一切人类应有的一种风度,一种气概”,是她“所看到的国外书籍里最挚爱的一本”,可见喜欢之深,评价之高。而她的中文译笔,虽然她在序中谦称“不能达出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与文字的迷人的韵节”,但据当时担任香港“美新处”主任的理查德·麦卡锡晚年回忆,中译本出版之后“立即被称许为经典”。
张爱玲的《老人与海》中译本于1955年由香港中一出版社出版,同年秋天,张爱玲就漂洋过海移居美国了。
到了1972年1月,张爱玲翻译的《老人与海》中译本改由香港今日世界社出版。今日世界社版《老人与海》删去了张爱玲的译序,由美国学者Carlos Baker所作《老人与海》英文版序取而代之,序的中译者为美国哈佛大学李欧梵教授。
今日世界社版《老人与海》与中一出版社初版本比较,还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即增添了香港著名画家蔡浩泉(1939-2000)所作的八幅插图,笔力遒劲,栩栩如生,颇收图文并茂之效。这些精彩的插图,海明威本人当然是看不到了,不知张爱玲是否见过,是否认可。
尽管今日世界社版《老人与海》后来数次重印,但奇怪的是,张爱玲翻译的这部《老人与海》及她的初版本译序一直未能进入张爱玲研究者的视野。直到今年3月,才由美国学者高全之在他的大著《张爱玲学:批评·考证·钩沉》中有所提及。这对张爱玲研究而言,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海明威1954年因创作《老人与海》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这大概也是张爱玲当年应香港“美新处”之约及时翻译《老人与海》的缘由。《老人与海》问世至今,已出版了多种中译本,各有千秋。由于张爱玲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她所翻译的《老人与海》及初版本译序理应受到特别的关注,何况,这还是《老人与海》最早的中译本!
《文汇报》2003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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