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变形记》的甲虫意象的选择
作者:桑晓飞 薛翻 张丽波
来源:《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4年第7期
    桑晓飞,薛 翻,张丽波
    (内蒙古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摘 要:卡夫卡在其短篇小说《变形记》中选择了“甲虫”这一荒诞而奇异的意象来表现小人物格里高尔的变形,以写实的手法表现了个人在家庭和社会压迫下的恶劣处境,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普遍异化现象。“甲虫”因其深刻的象征寓意而成为了西方变形文学中的经典意象,在整个西方变形文学系统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并产生了深远影响。本文试从可能性与必然性两方面浅析卡夫卡缘何对“甲虫”情有独钟。
    关键词:《变形记》;甲虫;格里高尔;象征寓意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7-0178-02
    《变形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格里高尔·萨姆沙是一个旅行推销员,他承担着全家经济生活的重任。一天早上醒来,他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但仍保持着人性,有人的思想能力和心理。逐渐地他又具有了虫性,喜欢爬行,吃发霉变质的食物。最终,他的家人忍受不了格里高尔这个负担,致使格里高尔在饥饿与病痛中孤独地死去。
    那么主人公为什么会变成“甲虫”而不是其他呢?有的学者认为卡夫卡选取任一意象表现变形都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事实上,作者对“甲虫”的选择并非随意选取,而是有着深刻的创作心理的。一方面是作者的生活体验与创作尝试,为“甲虫”的选择提供了可能性;另一方面“甲虫”与格里高尔的命运于某种程度上暗合,存在某种必然性。
    一、可能性——卡夫卡的生活体验与创作尝试
    卡夫卡曾经在他的长信《致父亲》里提到,他的父亲会毫不顾忌他的感受与评价,对卡夫卡为数不多的、能引发他兴趣的朋友破口大骂、诬蔑丑化。甚至于“从未见过他,就用一种可怕的方式(我已忘了是何种方式)把他同虫相比”。①当至亲至爱的父亲将自己交往的朋友比作“虫”时,不仅是对朋友的一种贬损,更是对他心灵的一种冲击,如同把他也看成了“虫”,这就为《变形记》“甲虫”的选择埋下了种子。
    卡夫卡曾经在父亲的逼迫下每日要去两个地点工作,极其消耗卡夫卡的身体与精神,并严重影响他的创作。在《致父亲》中,他曾经将自己比作“虫”向父亲控诉,自己曾经逃离他的掌控,进行自己的写作
和其他相关的事情,并且必然性地遭到了他的反感。这样的父子关系使卡夫卡“联想起一条虫,尾部被—只脚踩着,前半部挣脱出来,向一边蠕动”。②就这一点看来,格里高尔似乎有着作者的身影。
    卡夫卡还在《致父亲》中以父之口将他们之间的斗争比作甲虫的斗争,并且认为甲虫才是真正的职业战士,它不但要蛰人,最重要的是通过吸血维持生命,而这种甲虫正是他自己。他还模仿父亲的口吻说:“你在生活上是不能干的;但为了把这一点解释得舒服、无须忧虑、无须自责,你证明是我夺去了你的所有生活本事,并塞进了你的口袋里。”③这不正是格里高尔吗?同样都失去了生存能力。在卡夫卡看来,格里高尔的变形,正是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实况。然而,格里高尔吸的不是人血,而是劣质食物,甚至不能自保。
    这些与“虫”相关的生活体验郁积在卡夫卡的心灵中,深深地折磨着他的内心,他只能通过创作的方式进行排遣。在早期小说中,卡夫卡就已经在写“甲虫”了。《乡村婚事》中的拉班主动变身为甲虫,打发穿着衣服的躯体去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以逃避责任,寻求安乐。这为《变形记》中“甲虫”的选择进一步提供了可能性。
    二、必然性——“甲虫”意象的象征寓意
    小说并没有直接准确地描述出这是怎样一只特殊的甲虫,但从文本中我们可以拼凑出一个大概形象:它的身躯又宽又大,甚至宽得出奇,既挤不进半开的房门,又不能整个藏进沙发底下;这只巨大的棕
甲虫长着触角,眼睛略微凸出来,有着“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穹顶似的棕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肚子上还布满了发痒的白小斑点;许多只“细得可怜”的脚总要在爬过的地方留下一种粘液,他还“养成了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地爬来爬去的习惯”,“倒挂的滋味使他乐而忘形”。没有牙齿,但下颏倒十分结实,面对曾经最喜欢喝的牛奶他只有厌恶的心情,甚至都忍受不了新鲜食物的气味,而喜欢吃“不新鲜、半腐烂的蔬菜”,“晚饭剩下来的肉骨头,上面还蒙着已经变稠硬结的白酱油”,“吃不得的乳酪”。然而正是这样一只“甲虫”暗合了格里高尔的命理,使变形为“甲虫”成了必然。
    (一)“负重”与“封闭”
    甲虫扁圆的身体象征了主人公格里高尔受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所累而被压扁,硬壳更是“负重”的一种象征。格里高尔在公司被上司主管压迫,他想“也许开除了倒好一些”。可是为了还清父母欠公司老板的债,他只能谨小慎微地工作,并且不能辞职,这一干也许还得五六年。他所做的一切除了负担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外,还要为妹妹筹集高额的学费,巨大的生活压力使他在睡梦中都深感焦虑。甲虫背负硬壳爬行的形象,正是格里高尔减负工作家庭双重压力艰难生活的真实写照。
    硬壳同时也是“封闭”的一种象征。作为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长年在外奔波,而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他与家人无暇也不愿意进行感情交流。他似乎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一只甲虫躲在厚壳中生活。硬壳既是他自我保护的屏障,又使得他与外界隔离。
    格里高尔变为甲虫后似乎能自由行动了,至少可以不受公司摆布。不幸的是作为甲虫,他却不能跳跃,更不能飞行,更不自由了。他无法逃离封闭的卧室,无法躲避来自人类的伤害。此时甲虫的处境正如格里高尔变形前的生活状态:他为养家糊口而在外拼命工作,无暇享受生活的乐趣,他没有朋友往来,甚至没有家人的关怀。他在谨小慎微地辛苦工作中,从来不为自己考虑,人应有的情感、意志、自由、权利和尊严以及支配自己命运的能力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不知自我为何物,似乎只是工作机器、经济来源。因此为困境束缚的格里高尔只能变形为被压扁的、负重的、挣扎在封闭世界里的“甲虫”。这不是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生的偶然性事件,而是长期量变导致的必然结果。
    (二)“孤独”习性
    甲虫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好孤独地生活。“步甲虫基本过着孤独的生活,极少能在同一窝穴里发现两三只住在一起。”④格里高尔是孤独的,因为对于所有人而言他只是“摇钱树”:公司只是把他当做赚钱的机器,家人也只是把他当作获得经济来源的工具。他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他的心思也没人能明白。“人们虽然再也听不懂他的话了,尽管他自己觉得他的话说得相当清楚,比从前清楚,也许是因为耳朵习惯了吧。”⑤最后,他被囚禁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彻底地与世隔绝,直到鼻孔里呼出了最后一丝摇曳不定的气息。
    (三)弱者表征
    在人类眼中,甲虫是无足轻重、可任意欺凌杀害的低等动物,这些特征暗合格里高尔的性格特征。身为小职员的格里高尔社会地位低微,在公司常受到上司的欺辱,处于任人宰割的地位。当他变形为一只甲虫,从家庭的经济支柱变为寄生物时,他曾经“培养”的寄生性家人却不能容忍他成为寄生者,无情地否定了他的存在价值。
    此外,甲虫的细腿不仅表现了一种弱势,还有一些其他特殊的含义。小说一开始就把从不安的梦中醒来的格里高尔变为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发现“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他本来用胳臂和手就可以坐起来, 可是他现在没有胳臂和手,却只有这众多的小腿,它们一刻不停地向四面八方挥动,而且他竟无法控制住它们……小腿便像散了架,痛苦不堪地乱颤乱动。”⑥这些无数细小且无法控制的腿被卡夫卡赋予了深刻的象征含义:这些细腿是格里高尔常年奔波的工作,是老板和上司的压迫,是同事的欺辱,是粗糙的饮食,是家人的漠不关心等等。这些琐碎的东西是他无法控制甚至不能选择的,不断地噬咬与摧残着他的精神、自我、人格,直到他变为一只甲虫。在更深的意义上,这些细腿恰似资本家工厂里疲劳、麻木的技术工人,惯性地摆弄着僵化的姿势,不断地重复工作着。这也正是格里高尔命运的一个缩影。
致父亲    (四)无归属感
    变形后的格里高尔在形体特征与生活习性上与甲虫无异,但却不能飞行。甲虫是恐龙时代之前就存在
的种,在进化过程中,甲虫具有并成为了飞行能力最强的昆虫,可见飞行之于甲虫的重要性。但格里高尔变形的甲虫却不能飞行,使他无法自由行动躲避人类的攻击,以致重伤于父亲砸出的苹果。
    失去飞行能力的甲虫是不自由的,又是无归属的。变形为甲虫的格里高尔不再是人,但他又保留了人的思维、情感和心理,心理上是不可能认同自己的变形的;而他又算不上完整的甲虫,他虽然在形体上与甲虫没有太多差异,但没有翅膀不能飞行就无法称其为真正的甲虫。所以,无论在人的世界还是在甲虫世界,格里高尔都得不到认同与被认同,无处可归。
    三、结论
    有着“甲虫”情结的卡夫卡在《变形记》中追求的是意象与主人公之间的精神相似性,“甲虫”的形象特征最能显示出格里高尔的生活状态与精神状况,最接近卡夫卡想要表达的那种形态。因此,格里高尔变形为“甲虫”是必然的。而且在《变形记》中作者所着力描写的并非“甲虫”意象本身,而是主人公对“甲虫”生活的体验,是要表现他在变形之后社会环境的变化。卡夫卡通过建构多义性的意象,借助新奇荒谬的构思理念,以相悖于常理的表现方式将写实与荒诞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凸显了社会生活的夸张变异,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的普遍异化现象。“甲虫”这一意象也因此成为了西方文学中不可多得的经典意象。
    注 释:
    ①②③叶廷芳.卡夫卡全集(第八卷)[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243~244,266~267,281.
    ④法布尔.昆虫记[M].作家出版社,1998.323.
    ⑤⑥叶廷芳.卡夫卡全集(第一卷)[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116,110.
    参考文献:
    〔1〕叶廷芳.卡夫卡全集(第一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叶廷芳.卡夫卡全集(第八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3〕法布尔.昆虫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4〕徐学龙.《变形记》中甲虫形象的象征内涵辨析[J].语文天地,2007(20).
    〔5〕曾艳兵.“甲虫”的秘密——再读《变形记》[J].名作欣赏,2008(4).
    〔6〕钟华.卡夫卡的甲虫情结——《变形记》的另一种思考[J].世界文化,2008(4).
    〔7〕史永霞.解析《变形记》中的甲虫意象[J].电影评介,2008(24).
    〔8〕张玉秀,荣文汉.从甲虫到人狼——以《变形记》和《怀念狼》为例浅谈人的“异化”[J].云南电大学报,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