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马致远之《汉宫秋》与白朴之《梧桐雨》是元代剧坛上的两颗璀璨明珠,它们都写得文采斐然,意境深邃,具有浓郁的抒情性以及醇厚的诗味。本文重在分析两剧最突出的风格——抒情,两剧都是借历史故事抒发一己之情,都是直抒胸臆的倾泻式抒情,主要用情景交融的手法形成深沉的意境。
关键词:《梧桐雨》;《汉宫秋》;抒情;倾泻式;情景交融
作者简介:殷飞(1982-),女,江苏扬州人,助教,主要从事院校对内对外宣传,发表小说若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4-0-02
元代是杂剧兴盛的时代,诞生了“元曲四大家”。其中马致远之《汉宫秋》和白朴之《梧桐雨》同属历史故事剧,均写得文采斐然,意境深邃。孟称舜在《酹江集》中评价《梧桐雨》云:“此剧与《孤雁汉宫秋》格套既同,而词华亦足相敌。一悲而豪,一悲而艳;一如秋空唳鹤,一如春月啼鹃。使读者一愤一痛,乎不知泪之何从,固是填词家巨手也。”①可见,将两剧相提并论古已有之。本文重在从多个角度分析两剧共同的最突出的风格——抒情,从而深入挖掘两剧的艺术价值。
一、一己之情的抒发
历史故事剧就其题材而言,往往是戏剧家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历史材料、历史人物进行改编并加入作者虚构成分的艺术作品。其创作目的并非表现历史,而是折射现实;并非反映作者对历史事件的情感倾向,而是彰显作者对自己所处时代的感受。《汉宫秋》和《梧桐雨》同属于历史故事剧,且二者都以深沉的意境塑造见长,创作意旨均在于借古讽今,也即借古人之事抒发一己之情。《汉宫秋》抒发的是马致远的亡国之痛和对无能大臣的愤懑、不满,体现了作者深沉的忧伤情绪和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注,是在民族压迫下的一种民族情绪的曲折表现,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这首先表现在作者对王昭君形象的精心刻画上。她不是一
个普通女性,而是一位具有勇于承担国家灾难的刚毅品质和坚贞节操的巾帼女杰,全剧至此已突破了元杂剧中惯用的儿女情长之藩篱,而具有深刻的民族思想内涵。昭君不愿“忍着主衣裳,为人作春”,留下汉家衣服,行至番汉边界,又毅然投江殉国,如此,自身的不甘受辱和民族气节的坚守,使得其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民族命运紧密结合,具有高尚的爱国情操。作者塑造王昭君的光辉形象还另有用意。王昭君是一个堪称可爱的艺术形象,不仅容颜娇美,而且品格高洁,只有这样,汉元帝对她的留恋,对她的感情才有了价值,才让人同情,才能超乎儿女之情的层面而渗透入更深刻的民族内涵。在我们看来,导致王昭君悲剧的重要因素是朝廷大臣的自私无能。马致远是由金入元的汉人,经历了金、宋被灭的两次国难,他正是借戏剧抒发了对不能抵御外辱,不能坚持民族气节的朝中大臣的不满。此外,马致远对汉元帝的态度体现了元蒙时代汉人对旧主怜悯与怨愤交加的矛盾心态。汉元帝柔弱,善良,对爱情忠贞如一。灞桥送别,不怕耻笑,昭君和番后,百日不设朝,不曾减少半点恩爱。他虽贵为天子,权倾天下,却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妃子,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帝王,而是不幸人兼受害者,情同庶人,其情感特性与普通人无二。他在【得胜令】中唱到,“枉养着边庭铁衣郎”“今日央急煞娘娘,怎做的男儿当自强!”这种悲痛感情的抒发,蕴含着元代一族人民的亡国之痛,马致远作为一个戏剧家,正是借亡国之君的情感悲剧抛洒其对时代兴衰的感受以及自身命运的感伤。
白朴的《梧桐雨》取材于一段具有极强感染力的历史故事——唐明皇与杨贵妃的风流韵事,剧作家除悲叹兴亡、追思故国之外,更注重表现的是一种较之《汉宫秋》更为深刻更为沉痛的情感体验——即人生的幻灭感。这种幻灭感主要是从唐明皇不幸的政治、爱情遭遇中体现出来的。就作品的创作立意而论,白朴的《梧桐雨》并不像后人洪昇的《长生殿》那样对李、杨之情加以净化和理想化,而是不为尊者讳,对李、杨爱情的阴暗面多有彰显,于第一折便交代了杨贵妃与安禄山的之私情,奠定了全剧着力单方面表现唐明皇欢乐时沉溺于情和孤独时深切思念的基调,也更加凸显出唐明皇“钟于情”的人物形象。唐明皇对杨妃的喜爱迷恋之情愈是深厚,其失去杨妃后的凄凉悲苦就愈显强烈。昔日“长生殿那一宵,转回廊,说誓约”“沉香亭那一朝,按【霓裳】舞【六幺】”,何其美好,何其欢乐!如今,乐极生悲,盛极衰来,爱妃长逝,西宫退居,唐明皇陷入爱情与权力双重失意的无边痛苦和万般无奈中。尤其第四折中的唐明皇一副形影相吊、满怀凄然的情状,倾泻着他对杨妃深切的怀念和追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他对杨妃的情之所钟和刻骨相思以及失去爱妃后的孤寂、悲痛、落寞。念往昔“碧梧桐阴下立,红牙箸手中敲。他笑整缕金衣,舞按霓裳乐”,到如今“翠盘中荒草满,芳树下暗香消。空对井梧阴,不见倾城貌”,作者将往日的欢悦、繁华与今朝的落寞、凄凉形成强烈的对比,又让亘古不变的梧桐树作为他们爱情凋零的见证,如此巨大的人
生落差,充满沧桑之感,含蓄而深沉地传达出人生落寞、迷惘莫名的情绪。《梧桐雨》中一首首哀婉的悲歌,正寄予着白朴对历史兴亡的感叹和对故国的怀恋追思。而唐明皇自身不幸、悲痛的爱情遭遇和政治遭遇更引发白朴的沧桑之感和沦落之悲,整部作品都笼罩在一种迷惘、悲凉的情调中。
《汉宫秋》和《梧桐雨》都是借历史上的兴亡聚散来抒写作者胸臆,抒发作者的一己之情,两部悲剧都蕴含着深刻的内涵,传达着特定时代文人满腹的悲凉,时代的感伤,在元初有一定代表性。
二、倾泻式抒情
剧作家对戏剧自身特征的认知程度迥乎有别,由此形成了不同的戏剧风格。《汉宫秋》与《梧桐雨》并不以情节紧凑集中,展现激烈的戏剧冲突取胜,也不以曲词之美与道白、动作的表现和情节发展的波澜起伏等因素打动观众。马致远、白朴更注重戏剧的抒情性,以抒情长诗式地唱叙一个故事或一个人物的遭遇作为戏剧的主体。《汉宫秋》和《梧桐雨》中的抒情又与众不同,它是一种倾泻式的抒情,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波涛直接倾泻出来,集中、直接、情感冲击力强。首先,这与作者对矛盾冲突的处理有关。《汉宫秋》把戏剧冲突的重
点放在汉元帝和王昭君的感情纠葛上,而其他的情节、矛盾则吝于展开,甚至也未让王昭君和她的对手毛延寿当场“撞击”,也未展开汉元帝和奸臣毛延寿的直接较量。而第三折灞桥送别,情节、时间原本非常简单,作者却用了整整一折进行详细叙写,为的就是让汉元帝借助此折抒情,从而把作者内心的悲痛借着汉元帝之口倾泻出来。作者正是有意腾出时间与戏剧篇幅来为主人公的倾情诉说创造条件。《梧桐雨》同样将戏剧冲突的重点设置在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情爱纠缠上,其余情节、矛盾按一般元杂剧的惯例处理,重在表现唐明皇怀抱美人时的欢乐、多情与失去爱妃后的苦痛、孤寂、思念。两剧在第三折时戏剧冲突都已进入高潮,并交代了结局,第四折往往只是故事的余波,但从戏剧效果看,第四折却又掀起了情绪的高潮,两剧以强烈的抒情笔调,倾泻了君主失去爱妃后的悲苦心境,令人为之动容。其次,这种倾泻式的抒情与曲词抒情的集中、透辟有关。如《汉宫秋》第三折灞桥送别,作者集中运用了【步步娇】【落梅风】【殿前欢】【雁儿落】【得胜令】【川拨棹】六支曲子让汉元帝直抒胸臆,尽情倾吐离别的哀伤,相思的痛苦,追忆往日的欢娱,嗟叹自己的无能。又如《梧桐雨》第三折,军心哗变,要求赐死贵妃,白朴接连使用了【落梅风】【殿前欢】【沽美酒】【太平令】【三煞】【太清歌】【二煞】【川拨棹】【鸳鸯煞】九支曲子尽情表现了唐明皇不能施救于贵妃的痛苦,对杨妃惨遭横祸的怜惜以及赐死杨妃后离去时的万般不舍。
两剧中这类曲词的抒情因为集中而呈倾泻之式,因为透辟、深刻又使倾泻之情直击人心。此外,倾泻式抒情也与两剧巧妙使用抒情媒介有关。《汉宫秋》以孤雁哀鸣作为抒情媒介,主人公梦到一半便被雁声惊醒,由此引来汉元帝对雁的恼恨、埋怨,其悲情也随着大雁一声声凄厉、悲怆的叫声层层翻进,雁鸣声引导汉元帝感情的潮水一泻而下。《梧桐雨》与《汉宫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以秋叶雨打梧桐作为抒情媒介,唐明皇同样在寝殿被“一声声洒残叶,一点点滴寒梢”的潇潇梧桐雨惊梦,由此引发了唐明皇对梧桐雨的怨愤之情,伴随着梧桐雨的绵绵不绝,哀伤幽怨像雨水一样倾注唐明皇的心中。
三、情景交融
《汉宫秋》和《梧桐雨》是元剧之美的典型,它将情感抒发与景物描写紧密结合,以融情于景、借景抒情的手法创造出深沉的意境,把抒情氛围渲染地更加浓郁。如《汉宫秋》第三折【驻马听】“尚兀自渭城衰柳助凄凉,共那灞桥流水添惆怅。您偏不断肠。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情景交融,于幽凄的美景中充满着无限的哀伤。再有最为动人的【梅花酒】“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马负着行装,车运着糇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他部从入穷荒,
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写汉元帝面对着广漠的大地产生悲凉意绪,幻想着昭君塞外旅途的艰辛,想象着自己返回咸阳宫时的情景,融情于景,景里含情,情与景水融,把汉元帝对王昭君走后的那种思念、悲凉的心境,通过景物的描写抒发出来,让人鲜明可见。往复循环的句式,铿锵有力的声韵,更使抒情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再如《梧桐雨》第四折,作者用“秋夜梧桐雨”的凄景,衬托唐明皇愁苦、烦乱、孤凄的心境,景物描写与人物感情的抒发水融,充满浓郁的抒情彩。【滚锈球】写因被秋雨惊了好梦,惹得唐明皇对梧桐雨充满怨恨。【叨叨令】用一组排比句模拟雨声,衬托出玄宗烦乱的心情。【倘秀才】写对梧桐雨恼恨到极致,想把梧桐“锯倒”当作“柴烧”,反映了唐明皇失意、痛苦的心态。【三煞】排比多种雨态,更显出梧桐雨的无情无意,添愁助恨,渲染了唐明皇的孤独与无奈。【二煞】写雨下个不停,玄宗的烦闷情绪也有增无减。【黄钟煞】把主人公的思想感情作为景物描写的归宿,“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将“雨”和“泪”、情与景巧妙挽合,收结的含哀无限。这几支曲子用情景交融的手法,造成一种凄怆冷落的意境,将唐明皇的幽怨哀伤,孤寂苦闷刻画得淋漓尽致。
四、结语
元蒙时代,许多文人将笔墨投向戏剧创作,马致远、白朴亦均借杂剧创作来抛洒他们对时代兴衰的感受,抒写自身命运的感伤,作品中悲剧主人公酣畅淋漓的抒情,情与景水融形成的凄怆冷落的意境,让人千载之下为之动容。元代剧作家虽然由于脱离了传统儒生的地位,因而失去了建功立业、显声扬名、名标青史的机会,但他们的创作本身就是一座丰碑,值得后人不断地对此进行探讨和解释。秋之韵
注释:
①转引包小玲.《汉宫秋》与《梧桐雨》的异曲同工之“趣” [J].平顶山师专学报,2004(2):42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王文才.白朴戏曲集校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3]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4]赵义山主编.元曲鉴赏辞典[M].北京:商务印刷馆,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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