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 住 命 运 的 咽 喉—丁玲〈〈母亲〉〉的女性主义解读
(2006-05-09 11:01:46)
《母亲》是丁玲为纪念自己的母亲而作的一部长篇自传体小说,女主人公于曼贞的原型是丁玲的母亲余曼贞。小说的基本情节取自丁玲母亲的生活经历。女主人公从一个善良贤惠、“从不管闲事”的少奶奶,到因丈夫早逝,家境衰落,带着一双儿女,背着一身债,在世态炎的凉境遇中奋起,自立自强,终于转变为一个自食其力的知识分子的人生经历,启示我们,尤其是女性,面对生活,只有以主体的姿态,挖掘自我生命的潜力,扼住命运的咽喉,才能实现自己人生命运的转换。
千百年来的封建和男权统治,将女性禁锢在家中,压抑在底层,将她们变成弱不禁风,行不方便的寄生虫,可怜者。于曼贞无疑也是这千千万万中的一个,她从小缠足,又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糊里糊涂地成了百事不管的少奶奶,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被人安排的生活,完全由他人主宰的命运使她变成了被动生活的弱者,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自己的生活一片茫然。然而丈夫的早夭,来自家族内部的倾轧,将她置于人生命运的转折时刻,生之艰难和家庭责任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现实的迫压,切断了她寄生的生活道路,使她不能也“不愿再依
照原来那种方式做人了”,她“要替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她要不顾一切的讥笑和反对,她不愿再受人管辖,而要自己处理自己的生活了”。她从现实开始,选择了自己对生命和责任的承当,进行了艰难然而又是充满希望的蜕变。
性格和气质是人在态度和行为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较为稳定的心理因素,它是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作用于人的生理素质的结果。它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性格气质的发生、发展,一方面受“文化的境况”所制约、所规范,另一方面作为性格气质的载体对其“文化的境况”又不是完全被动的承继下来,而是对“文化的境况”有所抉别、有所淘汰、有所创造,特别是主体意识充分觉醒的人尤其如此。正如马克思所说:“人创造环境,同时环境也创造人[1]”。文本中,曼贞生活在封建思想解体,维新启蒙思想兴起的时代氛围下,启蒙主义提倡人的觉醒和尊严,重视人的存在和价值,注重人的意志和愿望得到合理的满足,这些思想作为时代的馈赠春风化雨般滋润着一代觉醒者的心田,而书香门第的家庭出身给了她良好的教养,留学的弟弟让他接触了异域文化和新思想,这种启蒙的时代氛围和开放的社会关系以及洋溢着的民主氛围的家庭环境形成了曼贞沉稳、刚强、
自信的性格特征。以致一无所能的曼贞,在丈夫死后,一无所有地回到自己的娘家,面对现在有地位、有财富、有学识的弟弟却认为自己“什么也不弱于他”。可见其性格中自然沉淀了一种心灵的力量,那不是以财富的多少、地位的高低为底蕴的。而“性格决定命运”,正是这种心灵的力量决定了她不会消极地等待命运的安排,而会对命运作出自己主动的安排与创造。文本中,作者细致地叙写了曼贞心理强健的过程,“她明白一切都得靠自己”,“她有一个吃苦的决心……命运派给她该经受多少磨难,她就无畏的走去。”“极需要的忍耐的力也在她身上生长起来”。而随着心理的强健,在生存的四面楚歌声里,她冷静理性地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把握,在对现状进行分析,弄清了自己的生存境遇后,她首先从思想观念上改变自己,“生活不是全无希望的,只要肯来决定”。为此,她丢掉了“三从” 生存结构给他安排的命运,舍弃了对“父夫子”的依附;同时也没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另外的男人,包括自己的弟弟。她离开了那个“父之家”,将自己该得而又被盘剥得所剩无几的财产投资于自我更新,她带着两个孩子走进武陵女师学堂,接受新思潮的教育。她忍受巨大的痛苦放开粽子似的小脚,和比她小很多的学生一起练习跑步;她积极参加社会活动,组织妹们在社会上、事业上结成一体。母亲从一无所能的弱女子成长为社会活动家的生活历程,不仅“使今人的读者多少可以了解到本世纪的中国妇女求解放的精神历程和实际的生活风貌[3]”。更使我们见证了被传统视为弱
者的女人的生命光辉,窥见了人蕴藏的无限潜力,启示人们尤其是女性在改造自己命运的时候,扼住命运的咽喉,正视自己内蕴的生命力量,从而超越磨难,成为一个大写的人。
“人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刚强、自为、独立的余曼贞正是在这种信念下对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形塑。“过去的,让她过去吧,那并不是可留恋的生活,新的要从新开始,一切的事情,一些人都等着她的。她一定要脱去那件奶奶的袍褂,而穿起一件农妇的,一个能干的母亲的衣服”。正如现实中的丁母先将自己改名为蒋胜眉,改字为慕唐,“由羡慕唐人专由妇人主持门户,夫妇之间,你我相呼,不讲妇人敬夫的礼节[4],到明自己“女子胜须眉”之志,曼贞在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就将自己的人生要义定位到了告别过去作为弱女子的“少奶奶”生活而向往女子当家作主,自由安排自己人生命运的新境界,她坚信自己“巾帼胜须眉”。文本中,曼贞毫无“女不如男”的性别偏见,而是将自己摆到了与男人平等的地位,正是这种超性别的观念的使她舍弃了所有的依靠和被动,而以主体的人的姿态积极融入生活,“她是最发愤的人,总觉得时间不够的”。而文本中曼贞的人生道路正是现实中曼贞人生道路的写照,只是现实中的曼贞更延伸了文本中曼贞的人生道路,走得更远、生命的涵义更丰富。现实中的曼贞,这个
36岁的裹脚女人从桃源创办的女校当体育教师,到在母校常德女子速成师范学校任管理,到自己组织名为‘惟新”的私校,到积极筹备妇女俭德会,亲自担任主席,曼贞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教育事业和妇女的解放事业。从养在深闺、被人供养的少奶奶到摈弃性别依附意识,生成性别平等观念,挖掘生命潜力,投入社会,脚踏实地,成长为一个负载社会责任的社会人,“这种变化使她在她的生活和艺术中都转向非个人化。她和外界的各种关系,现在不仅是感情上的,而且是理智上的、政治上的。”[4]正是这种积极的把握命运、参与社会,使得她人格身份加入了丰富的社会、人生内涵,而她也从附属,依附、第二性的女人变成了一个主体的社会的人,理性的人和政治的人。“母亲”的成长经历启示我们,女性只要摈弃性别劣等的观念,正视自己人生命运的价值,以积极主体的姿态把握命运,女性同样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是历史的创造者。“母亲”所具有的“男女平等”的性别信念及其具体作为不仅让我们看到觉醒了的中国现代女性卓越的性别自觉,更为新时期女性走向全面的自我解放提供了行为借鉴和全新的精神力量。
态度决定命运
“而于婴孩,母亲无异神明。她是全能的。她是婴儿整个欢乐和整个生命的源泉” [5]。文本中
的小菡正是在母亲温暖怀抱的庇护下,逐渐成长为一个懂事、独立的孩子的。从“浮着天真的笑脸,不稳地在菜园的小路上走着”,到“无声地靠在妈妈的膝前安慰痛哭的母亲”,到“喜欢读书,不要糖果,要洋船”,到“不消人带,成天在学堂”。是母亲的心血滋养了女儿的成长,是母亲引领女儿步入了人生的第一课堂。而现实中“丁母言行的文化倾向无疑对丁玲性格气质的形成具有不可替代的制约和影响”[6]。把自己定位在与男人一样的“人”的地位上,全然没有男尊女卑性别歧视偏见的超越眼光,深刻了悟人的本质是社会的人和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的卓越见识以及“阴柔与阳刚并重双重人格”[7],使“她争得同男人近乎相同的平等地位,同时也聊补了一个独身女性的孤独寂寞”,“树立了一个因着叛逆和独立人格进而生存的全新的女性形象” [8] 。而“父母是塑造儿童先在意象结构的最重要的力量”[9],正是受惠于观念如此先进,眼光如此长远,性格如此健全、人格如此独立、经历如此丰富的母亲,丁玲站在母亲的肩膀上成就了更出的自己。返观丁玲一生,女儿身的丁玲感性、多情、细腻、敏感还同时侠骨、豪气,洒脱,自强,也是个双性人格的人。同时如她母亲一样,她也毫无“女不如男”的性别偏见,而是以一个社会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积极投身火热的社会实践,在实践中磨练自己、完善自己、成就自己,她以自己的成就书写了超越男人的生命光辉。丁玲后来回忆起母亲时,总是带着深挚的感激和敬意。她说: “我虽然从小没有父亲,家境贫寒,但我却有一个
极为坚毅而又洒脱的母亲。”[10]“我们不只是母女关系,我们是同志,是知己”。丁母言行、性格对女儿的潜移默化,母亲对女儿成长的巨大影响启示女性尤其是母亲应以自己良好的人格素养影响下一代,同时丁玲母女之间的这种“朋友”与“知己”关系更是新时期“母女”关系的有益借鉴。
综上,丁玲的《母亲》以一个弱女子成长为自主、独立、主体的女性的过程,揭示了女性在自我生存的关键时刻,扼住命运的咽喉,挖掘生命的潜力,从而超越生命,启示女性只有以主体的姿态,自我把握,敢于承当,才能实现人生命运的转换。“母亲”所具有的“男女平等”的性别信念不仅让我们看到觉醒了的中国现代女性卓越的性别自觉,更为新时期女性走向全面的自我解放提供了行为借鉴和全新的精神力量,“母亲”对女儿成长的巨大影响启示女性尤其是母亲应以自己良好的人格素质影响下一代,同时丁玲母女之间的这种“朋友”与“知己”关系更是新时期“母女”关系的有益借鉴。
参考注释:
[1]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
[2]包丹.试论中国现代女作家笔下的母亲形象[J].南平师专学报,2004,(3).
[3]参见《颜氏家训·治家篇》。
[4][英]伍尔夫《妇女和小说》伍尔夫研究,第591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
[5]]莫洛阿:《人生五大问题》,三联书店1986年版.
[6]刘世楚 试论丁玲性格气质的文化内涵[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1994,(1).
[7]谭云明.在与缪斯之间徘徊──丁玲双重人格的建构与交融[J].中国文学研究,2001,(4).
[8]李良.丁玲小说女性生命的具象化描写[J].徐州教育学院学报,2002,(3).
[9]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 文艺评论,1993,(4):55-64
[10]丁玲文集(第五卷)》[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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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发表在《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60—62)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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