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临安三绝》赏析
王世焱
将军树
阿坚泽畔菰蒲节,玄德墙头羽葆桑。
不会世间闲草木,与人何事管兴亡。
锦溪
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
五百年间异人出,尽将锦绣裹山川。
石镜
山鸡舞破半岩云,菱叶开残野水春。
应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殉佳人。
题西溪无相院
《临安三绝》是苏轼熙宁六年(1073)八月二十日起,开始往诸县提点,第一站到了临安县。同年苏舜举在本县界外太平寺迎接苏轼。苏轼又与周邠、李行中到径山游玩,然后到五代吴越王遗迹看看,看到了“将军树”“锦溪”“石镜”,于是写下诗作。
诗其一《将军树》,苏轼看到吴越王钱镠儿时在树下游戏之树还在,人称为“将军树”。此树《新五代史·卷六十七·吴越世家》有载:“钱镠,字具美,杭州临安人也。临安里中有大木,镠幼时与儿戏木下,镠坐大石指麾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儿皆惮之。……昭宗以宰相王溥请授镠,乃改威胜军为镇东军,拜镠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尉、中书令,锡铁券,恕九死。镠如越州受命,还治钱塘,号越州为‘东府’。光化元年,移镇海军于杭州,加镠检校太师,改镠乡里曰广义乡勋贵里,镠素所居营曰衣锦营。……昭宗诏镠图形凌烟阁,升衣锦营为衣锦城。……镠游衣锦城,宴故老,山林皆覆以锦,号其幼所尝戏大木曰‘衣锦将军’。”
“阿坚泽畔菰蒲节,玄德墙头羽葆桑”,意为苻坚家的池塘边,生长着有节的菰与蒲,苻坚后僭称大秦天王;刘玄德家的墙头长的桑树很像羽葆车盖,后成为蜀帝。“泽畔菰蒲节”,典出于《晋书·一百十二·苻洪传》:“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扈之苗裔,世为西
戎酋长。始其家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时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遂改姓苻氏,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阿坚”,指苻洪之孙苻坚,《晋书·一百十三·苻坚传》载:“及苻生嗣伪位,赞、翼说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顺天人之心。’坚深然之,纳为谋主。生既残虐无度,梁平老等亟以为言,坚遂弑生,以伪位让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当。坚及母苟氏并虑众心未服,难居大位,僚固请,乃从之。以升平元年(357)僭称大秦天王,诛生幸臣董龙、赵韶等二十余人,赦其境内,改元曰永兴。” “墙头羽葆桑”,典出于《三国志·蜀书二·先主传第二》:“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馀,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生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不会世间闲草木,与人何事管兴亡”,意为世间不会有空闲生长的草木,它一定跟人和事掌管与见证着历史的兴与亡。
苏轼写《将军树》运用类比的手法来表达对吴越王钱镠的凭吊,表达了大自然中的草木与人存在着一定的关系,草木与人见证着历史的兴亡。苻坚能够成为大秦天王,是因为他的家池塘长着有如竹节的菰与蒲;刘备能够成为蜀帝,是因为他家篱上长的桑树如小车盖。这些菰蒲、桑树都不是“闲草木”,它预示着主人家今后必成为帝王。而吴越王钱镠也跟他们一样,幼时与儿戏木下,钱镠坐大石指麾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儿皆惮之。钱镠成为将军后,大木被称为“衣锦将军”。虽然人与草木没有必然的关系,但苏轼熟读历史,知道历史人物的典故,自然而然便形成了类比。
诗其二《锦溪》,《咸淳临安志》卷三十六载:“晏元献(晏殊)《舆地志》云:石镜溪,一名锦溪,在县东南一里。”“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不要嘲笑楚国人像是猴子戴人帽,对越人的风俗来说朱买臣是个小人得志之人,不要乱夸他是个贤人。“沐猴冠”,典出于《汉书·卷三十一·项籍传》:“后数日,羽乃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其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略妇女而东。秦民失望。于是韩生说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又怀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韩生曰:‘人谓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闻之,斩韩生。”意为项羽攻入秦朝都城咸阳,杀了秦降王子婴,火烧了秦王咸阳宫,夺取有财物和美女向东而去,使秦民大失所望。韩生劝说项
羽说关中地势险要,并且土地肥夭,可以在这里称霸。但项羽看到秦宫室已经烧坏,又思念家乡东归回去,认为富贵不归故乡,就像穿着锦绣衣服在夜中行走一样,没有看见,显不出荣耀。韩生说了句人言楚国人就像是猴子戴人帽子,果真是头戴人帽而其心不像人。秦人认为楚人似有兽性而没有人道,项羽听了,便杀了韩生。
“越俗”,典出于《史记·卷十二·孝武本纪第十二》:“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意为越地的风俗,发生火灾之后,再起建的房屋必须要大过原来的房屋,这样才能制服火灾。“翁子贤”,典出于《汉书·卷六十四·朱买臣传》:“朱买臣,字翁子,吴人也。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贵报女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上拜买臣会稽太守。上谓买臣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买臣顿首辞谢。……初,买臣免,待诏,常从会稽守邸者寄居饭食。拜为太守,买臣衣故衣,怀其印绶,步归郡邸。直上计时,会稽吏方相与饮,不视买臣。买臣入室中,守邸与共食,食且饱,少见其绶,守邸怪之,前引其绶,视其印,会稽太守章也。守邸惊,出语上计掾吏。皆醉,大呼曰:‘妄诞耳!’守邸曰:‘试来视之。’其故人素轻买臣者入内视之,还
走,疾呼曰:‘实然!’坐中惊骇,白守丞,相推排陈列中庭拜谒。买臣徐出户。有顷,长安厩吏乘驷马车来迎,买臣遂乘传去。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拜为太守,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意为朱买臣家贫,妻子与之离婚。汉武帝后来让朱买臣当了会稽太守,并对他说:“富贵不归家乡,如穿着锦绣衣服夜行一样,没有人看得见,现在你感觉怎样?”朱买臣赶紧称谢。当初,朱买臣被免官的时候,经常跟着会稽郡驻京办的官员来往,在驻京办处混睡混吃。被任为太守之后,仍穿着从前的衣服,但怀揣着会稽太守的官印,去驻京办吃饭。正巧碰到会稽郡的官员来京城办事,也来驻京办一起吃饭,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理睬他,吃饭快饱时,他故意把怀里的官印露出一点,惊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汉书》把众人惊吓的神态与场境描绘得非常逼真。等到他回归会稽任太守时,进入到了吴界,看见他的前妻与丈夫在路上修路,然后停车,叫前妻与她的丈夫上车,一起回到太守府里,把她们安置在后园中,供给衣食,住了一个月,前妻自杀,朱买臣给钱其夫安葬。前妻在太守府居住,一是承受不住朱买臣小人得志的嘴脸,二是承受不住现任丈夫对朱买臣奴颜婢膝的样子,前妻活得没有了尊严,便选择了自杀。所以,苏轼把朱买臣譬喻为火灾之后的房屋,如果小人得志之后会报复人。才会说根据越人风俗,不要乱夸朱买臣是个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