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缘分
尹宗义
如果说缘分是春天里结下的,那就是一辈子不会改变,永远翠绿如春。
十二岁那年春天,我到进县城读初中。从乡镇到县城,如果是走路,要走三天;如果是坐客车,也需要坐一整天。那么遥远的距离,把求学的路拉得好艰难。那些年,去县城的客车每天只有一趟,如果买不到票,父亲就只好带着我走上五六十里路,赶到邻镇去搭另一趟车。我们走在盘旋的公路上,偶尔会听到汽车轰鸣声响起。我们驻足观望许久,终于看见拉着满满一车矿石的货车扬起满天的灰尘,咆哮而过。我和父亲激动地挥手,恳请司机发善心,停下来载我们一程。无论我们的手挥得有多真诚,笑容有多悲悯,货车都是视而不见,绝尘而去。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又有轰鸣声响起,重新点燃了希望。我看见一辆漂亮的绿车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在飞扬的尘土越发翠绿。它既不像货车,也不像客车。我们激动地挥手,本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它竟然停下来,年轻的司机问我们去哪里,我父亲忙答道,送孩子去县城读书,错过了客车。能不能搭我们一程,去赶另一趟车。好心的司机一招手,让我们上车。
春天的春天
车上,父亲与司机聊起家常,才知道好心司机竟然是我们的远房亲戚。亲戚司机看我还像个小学生,就考进县城念初中,大事赞扬我一番,还鼓励我好好学习。父亲说,娃儿,听见没有,一定要好好读书,如果能像这亲戚一样,端国家饭碗,我睡着都会笑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远房亲戚端的是邮政饭碗,开的是邮政车。至今想起来,坐邮政车的感觉实在太妙了——我们坐在邮政车里,特别神气,一路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到了学校,我时常向同学吹嘘,我家有一个亲戚,是开邮政车的。这次来读书,就是坐他的车来的。如果以后再遇到他,还可以坐。同学听了,羡慕不已,时常巴结我,想跟我一起坐一回邮政车。
虽然我后来没有再遇到过那位远房亲戚,但我认识了一位城里的同学,他父亲在县邮政局看大门。我与那位同学的关系不错,他时常带我去家里,拿着他父亲的饭票,到邮政局的食堂里吃饭。吃怕了学校食堂的我,第一次去吃职工食堂,感觉到了天上人间。邮政局食堂的饭菜不但味道好,而且数量多。即使是炒白菜,里面也放了许多肉片。而在学校里,一个星期打一次肉吃,除了辣椒之类的佐料,只剩下几片肉,还没有人家放在炒白菜里的肉片多。在那一刻的幸福里,有春风拂面。我多么希望自己好好学习,以后能在邮政局工作。
要中考前,我才知道中考只有三种选择:一是中考,二是中师,三是高中,根本就没有学邮
政专业。我虽然考了全县第八名的好成绩,但也没有办法实现邮政梦想。但我的那位同学,虽然成绩不好,但因为他父亲一直在邮政局工作,恰好快要退休了,他就可以抵父亲的班。三年后,他开始在一个乡镇的邮政所上班。我被师范保送,到省城读大学。每年回家过年后,我都会踏着春草,去他工作的邮政所看望他,在他那儿玩上好几天。
我们读大学那些年,特别流行纸质信件。每天,大家都盼望着有同学写信来,那位负责去收发室拿信件的同学,成为大家被期盼的对象。只要她一拿着一大叠信件进教室,大家顿时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她念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学,兴高采烈,得意万分。特别是那些一天收到好几封信的同学,更是神气十气,衣角掀起来,都可以打死人。他们的笑容里,有繁花盛开,春风得意。读大学那几年,我的信件并不多,大多是杂志社的编辑回信。但每一封信,都是我辛辛苦苦盼来的。我对信件的期盼之情,并不比别的同学少,甚至比他们强烈十倍,百倍。那几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去学校收发室领信件,第一个知道有没有我的回信。但是,班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位的同学的信件最多,就由哪位去领。通常,班上最美的那位女生,或者是最帅的男生,求爱信最多,信使一般都是他们。而我,不是帅哥美女,信件数量最少,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当信使了。
没想到,大学快毕业那年春节,我们乡镇邮政所的有一位同志家里有急事,想请我这位大学生去帮忙,问我愿不愿意去锻炼一下。我满口答应。我在邮政所的柜台里,望着堆成大山的信件,激动万分。我想,每一封信里,都是一个故事,都藏着一份期盼。我整天忙着把信件分类,感觉充实极了。
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大家与邮政的关系若即若离,而我,依然喜欢往邮政局跑。每个月,我都能收到好几张稿费。似乎所有文联的稿费,都喜欢通过邮政汇款,并没有采用银行转帐,也没有使用手机支付,始终如一地保持邮政汇款。我想,许多作家收到第一笔稿费时,都会将那张取款单收藏。或许正是这份神圣,才使得邮政汇稿费的神圣职责至今还神圣,无法取代。
我家住的那条街,刚好有一个邮政所,很方便我去取稿费。虽然有好几次去了,邮政员都抱歉地说,柜台里没有那么多钱,请我去邮政中心取。我虽然内心也感叹邮政的衰落,但还是理解地笑笑,说邮政中心远了一点,我还是下一次再来。如此反复几次,跟工作人员都混熟了,记下电话号码,事先问好柜台里有钱没有,如果有,才去取稿费;如果没有,就再等几天。柜台里一有钱,工作人员就会打电话来,说有钱了,请我去取钱。让同事听见了,羡慕不已。
如果取到一大笔稿费,我就会把钱存在旁边的邮政银行。看到许多人等着办理业务,我不禁激动不已。虽然纸质信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但邮政这棵120年的参天大树,经过深秋严冬,在春天里吐出了新芽。不但邮政储蓄蒸蒸日上,而且邮政快递如日中天。相信与我一生结缘的邮政,永远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