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近代狭邪小说
狭邪小说作为清代小说流派之一,其名称首先被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使用,狭邪即小街曲巷,指代娼妓的居处,所谓狭邪小说,即“伎家故事”,指指以优伶、为创作题材的小说。以为小说主人公,在近代之前如唐代传奇《霍小玉传》、《李娃传》,明代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清代余怀《板桥杂记》等,亦属此种。而到了近代更大量出现,如《品花宝鉴》,继有《花月痕》、《青楼梦》、《海上尘天影》、《海上花列传》以及《九尾龟》、《海上繁华梦》等。上述作品中,除《品花宝鉴》主人公为伶人外,其余女主角均为青楼。它以妓优士绅为主人公,选取妓院、梨园为主要表现空间,“以狭邪中人物事故为全书主干”,采用章回体为其文体形式,且“组织成长篇至数十回者”。 内容上的变化,则体现在作者对的态度和倾向上,是非褒贬,异常鲜明。这种情况的产生,与作者的地位、经历、思想有关,也与作者表达观点或理想的方式有关。
近代狭邪小说的兴起绝非偶然,关爱和曾经将狭邪故事演述长盛不衰的一般性原因概括为三点:第一,狭邪故事痛快淋漓地展示入类最基本的人性原则和情感指向;第二,狭邪故事的演述,“有着深广的社会心理基础;第三,狭邪生活既与世俗社会保持着广泛联结,又具有自身
活动的隐秘性”,因而“具有天然而无与伦比的文学禀赋。话虽不错这只是就狭邪故事本身所具有的特殊的吸引力方面而言的,但未能注意到狭邪小说的产生这一时期特殊的时代与文化原因。卢兴基在他的《清末的狭邪小说》一文中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狭邪小说是鲁迅给它起的名称,它实际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条件下产生的一种畸形文学。它从明清才子佳人小说脱胎而来,特别是欲仿效《红楼梦》笔法而又无其精髓,但它的后期受到了一些西方小说的影响,艺术上也有所创造。”话虽简洁,但是却涉及到狭邪小说产生的至少两种因素:即社会原因和文学发展自身的原因。可见狭邪小说的产生与繁荣应该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正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无论我们的观念如何激进,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从社会背景上来看狭邪小说的成因,至少有以下三点需要考虑:第一,晚清北京、上海以及苏杭、扬州等地妓院梨园的境况,因为一方面狭邪小说的作者大都集中在这些城市,另一方面这也是狭邪小说的描写空间;第二,文人、倡优的生存状态以及文人与倡优的关系,因为这是狭邪小说的描写对象;第三,这一时期读者的变化,因为作为一个小说流派的流行,特别是在近代这样一个出版业空前发达的时代,离不开广大读者阅读口味的需求和支持。
但是,晚清社会的妓业状况及文人风尚只是狭邪小说产生的多重背景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文学作品最直接的背景就是它语言上和文学上的传统”,对狭邪小说来说,其最直接的“背景”,也就是其先前的文学传统,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红楼梦》的影响,二是才子佳人小说的影响。前期狭邪小说作家不仅在叙事艺术上汲取了《红楼梦》的丰厚营养,在创作风格上,后者也给予了他们诸多有益的启示。不过,前期狭邪小说对《红楼梦》的模仿,离析出其中丰厚的哲思蕴义,将世俗的欲望、想象植入其间,“摹形而遗神”。而狭邪小说对才子佳人小说的继承在于抒情委婉的基调,人物形象化的基本特征,以及叙事文本中大量诗词曲赋的插入。同时,狭邪小说打破了才子佳人小说“表情”的主题,转而将表现的重心放在描摹世态、关注人生、刻画人性上来,这相对于才子佳人小说反映的社会层面过于狭窄、蕴含的思想过于浅薄等这些缺点来说,无疑是一个伟大的突破。
近代狭邪小说的发展过程可以大致分为3步,即从“溢美”到“近真”,再到“溢恶”。 狭邪小说在兴起之初主要有两部重要的作品,即《品花宝鉴》和《风月梦》。这两部小说几乎诞生于同一个时代,并且为此后狭邪小说的发展奠定了方向,即描摹世态人情、关注世俗人生、刻画复杂人性的主题模式以及现实主义的写实风格。19世纪后期,狭邪小说渐臻成熟,出现了《花月痕》、《青楼梦》等作品,从主题和写法上看已经初具流派性特征。由于作者大都经
历坎坷、怀才不遇,因而其创作主要侧重于表现作家个人的情感世界,表达他们对现世人生的看法以及对理想人生的向往。艺术风格上仍未摆脱《红楼梦》与才子佳人小说的影响,其总的风格是写实的,同时也充斥着感伤幽怨的情调以及柔丽委婉的浪漫情怀。这类作品对娼优多加赞美,对冶游行为大加赞颂。书中的才子和娼优具有浓重的理想化彩。男主人公多是作者的化身,寄托着作者的牢骚积郁或憧憬向往。这些是狭邪小说中的“溢美”之作。
到了19世纪末期,狭邪小说发展至巅峰,狭邪小说中的“近真”之作出现。这类作品对妓家的态度比较客观,即暴露妓院的龌龊肮脏,同时也反映的痛苦与不幸,描写比较真实。其中出现了代表狭邪小说最高成就的《海上花列传》以及《海上繁华梦》等作品。狭邪小说发展到现在,才真正开始客观地审视青楼生活,并把妓院作为一个展示人生的舞台去揭示人类在滚滚红尘中无可奈何的生存状态,表现了作家对复杂人性的宽容与理解,具有某种反映现实的意义,呈现出一种平淡自然的美学风貌。
再到甲午战争以后,许多被斥为“嫖界指南”的狭邪作品如《九尾龟》、《九尾狐》等相继出现,这些即是狭邪小说中的“溢恶”之作。这类作品侧重于揭露嫖界黑暗,表现与嫖客之间尔虞我诈的关系,谴责的虚伪、势利,书中故事无甚新奇,模式也大致雷同,其末流
理想人生蜕变为“嫖界指南”或“嫖界秘密史”, 而且写法粗糙,缺乏美感和韵味,标志着狭邪小说走向堕落。
狭邪小说中蕴含有丰富的原型,它们或隐或显地制约着叙事。具体讲,仙人思凡原型建构起犯戒受惩--凡间磨难--重返仙界的叙事模式。凡人游仙模式则聚焦游仙过程的艰难,行为主体超越生死、勘破相方能成仙。因果相报模式既成为组织情节、安排结构的依据,也是制约人物命运的要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成为人物命运的预置模式。它还成为增加叙事魅力的手段,乡下愚伯模式建构起离开乡村到都市--流连都市--逃离都市回到乡村的叙事模式,其价值在于表现都市文明与乡村文明的优劣。
中国文学的古今演变中,人性的觉醒与解放程度构成了判别转型与否的重要标尺之一。在人们作出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区分的时候,其深层对应的乃是马克思主义所认为的“人的依赖性”到“物的依赖性”的科学判断。从晚清狭邪小说“溢美—近真—溢恶”的演变,其轨迹其实具体真切地映现着中国文学走向现代化的历程。
刚刚从封建专制统治下走出来的市民阶层对传统价值体系的挑战与颠覆,是新型社会形态在最初重构人的价值规范与道德信仰时所难以避免的错位与失序。那种种对嫖客的欺诈哄骗,
对男权观念的蔑视,对三从四德的摒弃,乃至对风尘生涯既感羞耻又不愿轻易放弃的独特心理,其实都曲折而真实地反映了清末那个转型时期的种种印记,那种芜杂的个性解放的要求与呼声。
晚清狭邪小说的出现提供了全新的认知空间,其文本的精神内蕴、文化价值和审美效应应该得到科学地分析,解析晚清男性叙事主体的演变,感受社会边缘性女性另类的生存状态和行为方式。在现代性萌发的都市文化初期,在不断壮大的市民社会里,妓院展示了特定历史时期的世俗众生相。人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在资本面前重新编码,并发生着从“重义轻器”到“义器互动”的微妙心理变化。以利益为中心的世俗价值体系正在生成,行动在此种的娼妓的地位则举足轻重,具有通过能动的反抗改变自身命运的现代意义。总之,晚清狭邪小说提供了我们欣赏现代性发生期种种奇观的独特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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