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与中国传统数学关系的解析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周易》是史”的重要观点。对《周易》的研究,目前学界主要集中在对其哲理的研究,而较少涉及对其数理的研究。本文试图通过对《周易》与中国传统数学关系的解析,阐明《周易》所蕴含的数学思想对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意义。
一、从“《周易》是史”的观点解析《周易》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周易》是史”的重要观点,认为《周易》经、传乃至卦、爻符号,都是一种历史记录,包含历史记叙或历史意义。《淮南子》就持《易》为上古史的看法。四部分类法始于晋代,它打破了原先史书隶属于经的观念; 隋代王通提出了“三经( 《书》《诗》《春秋》) 皆史”之说; 到了宋代,程颐提出了“九经( 其中有《周易》) 皆史”之说,南宋李光《读易详说》、杨万里《诚斋易传》
也提出以史证易; 元、明两代,有“五经皆史”和“六经皆史”之说,从王阳明开始,则明言《易经》是史; 清代章学诚提出“六经皆史”的理论。他在《文史通义》( 1832) 中开宗明义地指出: “
《六经》皆史也。古人不着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
章学诚“六经皆史”的真正含义是建立在他对经这一本义理解的基础之上: “《易》曰: ‘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夫为治为察,所以宣幽隐而达形名,布政教而齐法度也,未有以文字为一家私言者也。《易》曰: ‘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经论之言纲纪世宙之谓也。……六经初不为尊称,义取经纶为世法耳,六艺皆周公之政典,故立为经。”
章学诚所理解的经之本义,既不同于后人所说的诗、书、礼、易、乐、春秋这传统的六经,也不同于以文字为一家私言的经书,而是指以“治”为核心的“经纶”。也就是说,《六经》并非古代圣人立言垂教后世的空言,而是当时统治者治理国家大事以及所制定的各种典章制度的记录。
经的本义是指织布的纵线,与“纬”相对,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系部》曰: “经,织也。从糸,�y声。”清段玉裁注曰: “织之纵丝谓之经。必先有经,而后有纬,是故三纲、五常、六艺谓之天地之常经。”最早的“经”字写作“�y”,见于周代青铜铭文。大盂鼎、毛公鼎、晋姜鼎均有“�y”字; 虢季子白盘、齐陈曼��、叔夷钟均有“经”字。西周早期器大盂鼎有“敬雍德�y”,
晚期器毛公鼎有“肇�y先王令”,东周器晋姜鼎有“�y雍明德”。在郭沫若看来,“经”的初字应为“�y”,所以“经”应是后起字。
他认为: “大盂鼎‘敬雍德�y’,毛公鼎‘肇�y先王令’,均因乃用�y为经。余意盖经之初字也。观其字形,前鼎作�y,后鼎作�y,均像织机之纵线形。从系作之经,字之稍后起者也。《说文》分�y、经为二字,以�y属于川部,云‘�y水脉也,从川在一下,一地也,壬省声,一曰水冥�y也’。说殊迂阔。”
可以认为,“�y”“经”应该是同一个字。“�y”是早期的字,“经”则是中后期的字。《毛公鼎》的“肇�y先王令”和《大盂鼎》的“敬雍德�y”,这两处的“�y”都是指先人事而存在的纲纪的经纶,与章学诚所说的经的本义是完全相同的。在此基础上,章学诚才提出了“六经皆史”的论断。他反复强调,《六经》之所以是史,就是因为“《六经》皆先王得位行道,经纬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由此出发我们可以说“六经”皆史、“六经皆先王之政典”。章学诚还进一步指出: 古代根本就“无经史之别,六艺皆掌之史官”,而且《六经》是“先王之政典”的记录之所以得到重视,只是因为“以其即三代之史耳”。
在这里,章学诚揭示了《六经》的根本性质,实际上是属于经世致用的史籍。
《易教》篇所说的“《易》以天道而切人事”说明了天道而为人事的全部过程,《周易·系辞》又曰: “古者包�资现�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纹,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至此,可以说《周易》属于章学诚所说的六经之一道理充足。《文史通义·内篇·易教》对《周易》进行了详细的论述,虽然其原意是旨在通过对《周易》的考证来厘清器与道的关系问题,但我们也可以由此推之,《周易》显然是可以被当做史料加以对待的。章学诚意在通过《易》是先王之圣典也———六经先王之圣典也———六经皆史这样的思想脉络,理出文献的通事理关系。其“六经皆史”的史学观,旨在打通经、史、文之间的隔膜。可见,《易》经是史的观点顺理成章。
章太炎也曾认为,易经前十二卦讲述的是人类文化发展的历史,“《易经》也是史。”而仔细考察《易经》,则可以认为它是一部殷周奴婢的起义史。同时,它也是古代人们了解天、地、风、火等自然现象及规律之史。可以说,《周易》是和《左传》《史记》一样的史书,其反映的是我国先民从原始社会到殷周时期的全部史事。“乾、坤两卦是绪论,既济、未济两卦是余论,自屯卦至离卦为草昧时代至殷末之史,自咸卦至小过卦为周初文、武、成时代之史。”
有学者解释《易经》的“九”和“六”的概念,将卦爻辞、卦象与先秦古籍互证,将其看做是商周之交 8 年的改朝换代史。而《周易》与其他史籍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以每隔 9 天或 6 天占卜一次的形式来记述商周之交的历史大事,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周易》既是一部筮辞编集同时又是一部古史这一特殊文化现象。
从“《周易》是史”的观点来读《周易》,将此与现代历史发展的情况和时代潮流的大势结合起来看,人们很自然地会把它和科学史结合起来进行研究。人类历史上有古代科学史、近代科学史、现代科学史,既言《周易》是史,那么在中国,这种结合型的研究,不论就其内在或外在来讲,都是应该的和必须的。以下,我们专门谈《周易》与中国传统数学史。
二、《周易》中彰显着丰富的数学思想和数学方法
诚然,通过认真研究中国传统数学史,并没有看到从《周易》中直接得到某个数学定律、数学定理或经验公式、数学定论。然而,人们特别是中国历代着名数学家却对《周易》情有独钟。在他们的数学活动及数学成果中,是高眼看待《周易》的。
通常认为: 中国传统数学体系确立的标志是《九章算术》( 约公元 1 世纪) 的出现; 中国传统
数学理论体系确立的标志是“《九章算术》刘徽注”( 公元 263 年) 的出现。刘徽注《九章算术》时,开头有个重要的“序”,这个序的首句是: “昔在包牺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九九之术,以合六爻之变。”
其中,如包牺氏、八卦、九九之术、六爻等,是紧紧地连着《周易》的。
中国传统数学“算经十书”( 《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孙子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海岛算经》《五经算术》《缀术》《缉古算经》) 中,最早的一部《周髀算经》说: “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也就是说,数的艺术是从圆形和方形开始的。正多边形的极限,是由圆内接正多边形经过无数次倍边之后才形成的。木匠做工用的曲尺称为矩,也就是方中的直角,方之所以出于矩,是因为非矩不能作。“这里已包含用数的性质来研究形的性质,将数与形紧密结合在一起进行考察的思想。”其中,对九九之术格外重视。“矩出于九九八十一”,中国古人对乘法口诀的简称是“九九”,乘法口诀是从“九九八十一”而起的。中国传统数学思想中所谓“九九”,最早是九九乘法口诀的称谓。《易·本命》中就有“三三九”的口诀。
又如《周易》四十六卦《易·升》曰: “君子以慎德,积小以成高大。”数学上,积乃众数聚居
之称。有面积、体积等之称。乘得之数曰积,如 2×2 =4 称为积。《周易》中的积和数学中的积,思想同归一脉。
中国传统数学自秦汉确立体系之后,在三国两晋南北朝一直到隋唐得到充实和提高,至宋元达到鼎盛时期,居于世界数学的最高峰。就在鼎盛时期最着名的数学四大家秦( 九韶) 、李( 冶) 、杨( 辉) 、朱( 世杰) 中,也无一不垂青《周易》。如秦九韶创立了具有世界意义的“大衍求一术”( 一次同余组) ,就是把数学方法同演卦结合起来,采用《易·系辞上》中的大衍之数五十,并将其命名为“大衍求一术”。
此命名说明秦九韶是受了《周易》“蓍卦发微”思想的影响,他认为圣贤已采用大衍之术,“圣有‘大衍’,微寓于易。奇余取策,数皆捐。衍而究之,探隐知原”,“数与道非二本也”。《周易·系辞》云: “大衍之术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卦。”也就是说用来演算的蓍草的根数总数为 50,而大衍之术使用的蓍草则为 49 根,这是取“七七四十九”之意。秦九韶用现代数学语言表达“大衍总数术”:x ≡ ri( modi) ,( i = 1,2,3,4)据此可推出,元数: 1,2,3,4; 定数: 1,1,3,4; 衍数: 12,12,4,3; 奇数: 1,1,1,3; 乘率: 1,1,1,3; 用数: 12,12,
数学天地4,9;各用数和: 12+12+4+9=37可得: 元数: 1,2,3,4; 衍数: 24,12,8,6; 用数: 12,24,4,9“大衍之数五十”即各衍数和: 24+12+8+6=50;“其用四十有九”即各用数和: 12+24+4+9=49。
由此,秦九韶将“大衍总数术”的算理与《周易》的哲理有机地结合起来( 他的“天意”说法不足取) ,从而圆满地阐释了筮法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来由。
实际上,“蓍卦发微”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即使从现代的眼光来看,‘蓍卦发微’也并非毫无意义,它不仅以极简单的数字,给出大衍术计算的一个范例,而且它还给人以这样的启示: 古老的《易经》可能蕴藏着丰富的、朴素的数学思想。”
杨辉是世界上最早对幻方( magic square) 进行系统研究的人①,他的《续古摘奇算法》( 1275) 中有各种类型的纵横图。我国最早的纵横图,应该属宋代的九宫图,这与易学中的“洛书”“九宫图”紧紧相联。杨辉孜孜不倦地探索纵横图的构成规律,揭示了纵横图的规律性。他认为三阶和四阶纵横图的构成方法是: “易换术曰: 以十六子依次第作四行排列,先以外四角对换……后以内四角对换。”标准纵横图则是从 1 开始,连续 n2个自然数组成 n 阶纵横图。非标准型纵横图是不从 1 开始的以及对角线上的数字和不等于各行数字和的纵横图。杨辉对
聚五图、聚六图、聚八图、八图阵、攒九图、连环图等奇异型纵横图也有研究,如他描述连环图是“七十二子总积二千六百二十八,以八子为一队,纵横各二百九十二。多寡相资,邻壁相兼,以九队化一十三队,此见运用之道”。
这里的道是道家之道,是指规律。图 1 左边为杨辉的聚八图,即每个圆周上八个数的和皆为 100。右边为攒九图,即每条直径上九个数的和皆为 147。杨辉的奇异型纵横图是多样性和对称性的结合,具有其他数学成果所没有的直观美感,这种体现数字内部规律的巧妙排列是具有一种守恒美的。宋代理学家们将纵横图与《周易》中的“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联系起来,认为九宫图就是洛书,也就是伏羲画八卦的依据。杨辉的纵横图对后世影响深远,明清时期程大位、方中通、保其寿等的纵横图研究,都是建立在杨辉的研究基础之上的。
朱世杰在多元高次方程组的解法上创立的“四元术”( 《四元玉鉴》,1303 年) ,“立天元一于下,地元一于左,人元一于右,物元一于上”,也是以“太”居中,用天、地、人、物四元来设未知数的,深深地打着易学的烙印。《周易·说卦》云: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