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脾气”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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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汉字文化(教学卷)》2015年第03期
提要:关于“脾气”一词的词义演变的问题,有一些医学工作者从中医的角度进行了分析,但多是以病理研究和生理功能为出发点,其他的论述散见于诸如《汉语内脏器官词语意义分析》(满欣,2007)、《清代新词新义位》(周琳娜,2009)以及《现代汉语方言词研究》(王艺霖,2014)等论文中。那么,从语言研究的角度出发,“脾气”一词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我们为什么要用“脾气”这个词来描述人的性格特征,而不使用“肝气”“肺气”“肾气”等词语呢?“脾气”一词在现代汉语中有什么样的搭配规律?本文将从汉字与文化的角度,对这几个问题进行阐释。
关键词:脾气 来源 中医 训诂学 认知语言学
一、“脾气”的来源及词义演变
《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脾气”一词有两个义项:
【脾气】名①性情:她的~很好,从来不急躁。②容易发怒的性情;急躁的情绪:发~|这个人有~。
通过检索北京大学古代汉语语料库(CCL)我们发现,“脾气”一词表示“性情”义最早出现在清代,《汉语大词典》中对该词的第二个义项(即“性情”义)的首例就引自《红楼梦》:“都像宝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的。”到了晚晴,又出现了“发脾气”这一搭配,如《曾国藩家书》:“王如一等来,二十四日才到,我发脾气说他太迟了,叫他回去。”
实际上,“脾气”一词的本义是指脾脏之气。中医中有“五脏六腑”的概念,“腑”指的是空心的容器,如小肠、大肠等。“脏”是“臟”的简体字,意思是实心的容器,“五脏”原作“五藏”,包括心、肝、脾、肺和肾。
由此可见,“脾气”一词最初来源于中医,慢慢地由描述脾脏的医学名词演变为表示人或事物的特性的词语,再后来词义缩小,可以专指怒气,即容易发怒的性情。
二、“脾气”词义演变的原因
那么“脾气”一词是如何获得[+人的性情]这一义素呢?我们认为,原因有三个:
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传统医学的影响。其实,“脾气”一词是中医理论和实践中常用的概念。中医认为,人体的五脏都具有气,气是维持器官运作和人体活动的重要物质。如果五脏之气运行失常,情绪会有所变化,人体也会产生疾病。而五脏中,脾与胃互为表里,辅助消化食物和吸收营养,并负责生成血液等物质营养全身,是维持后天正常生命活动的保障,所以,“脾”在后世有“人体血库”“后天之本”之称。如果脾气旺盛,就能为其他四脏供给营养,反之,五脏的运行就会出现问题。所以《黄帝内经·灵枢》说:“肝藏血,血舍魂,肝气虚则恐,实则怒。脾藏营,营舍意,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藏不安;……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
脾在中医理论中独特的地位,在其构词能力上也可以反映出来。除了“脾气”,以“脾”构词来表示人的性情或习性的词语还有很多。在现代汉语中,有“脾性”一词,在方言中,还保留着“脾土”,“脾味”,“脾家”,“脾草”这样的词。了解了脾在身体中的重要作用,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要用“脾气”来表示人的性情而不是用诸如“肝气”“肾气”“肺气”这样的词语了。
其次,我们可以从训诂学中关于词义引申的理论来解释。蒋绍愚先生在1980年就关注
到了词的“相因生义”现象,他提出,词的“相因生义”指的是A词与B词在某一个义项(B1)上相近,由于类推作用,A词也获得了B词的另一个义项B2的意思。孙雍长(1997)也说:“如果甲、乙二词所代表的事物在客观上存在着某种联系(依存关系),那么,它们的意义便有可能相渗透”。由于脾胃在人体的位置相近,而且脾能帮助胃消化,所以在中医典籍“脾胃”二词经常并称,如《黄帝内经·素问》:“脾胃者,仓漠之官,五味出焉。”《西游记》中也有这样的例子:“行者道:‘呆子也不吃了?’八戒道:“不知怎么,脾胃一时就弱了。”而胃主消化,有“胃口”之义,因为脾胃连用,脾也获得了“胃口”的意思,今天福建厦门地区还保留有“开脾”(开胃口),“冲脾”(冲胃口)这样的词,现代汉语中也有“开脾健胃”的说法。
我们认为,“脾”获得表示[身体状态]这一义素是受到了“胃”这个词语的影响,“胃口”本指胃与外界器官想通的部位,在元代出现了表示人的食欲的意思,以“胃”为词根的词语获得[+人的性情]义比“脾”早。《汉语大词典》对脾气第一个义项“脾脏之气”的最后一个例子引自《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他脾气不与黄酒相宜,且吃了许多油腻饮食发渴,不免通泻起来。”而《方言大词典》将该例句中的“脾气”一词归为官话,释义就是“脾胃”。我们可以感受到这里的“脾气”已经不再是狭义的“脾脏之气”了,而是带有整体的,抽象的意义,有向指称“身体习性”这一意义发展的趋向了。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脾”的构词含义由单一的中医
术语向其他义项的转变。
最后,我们也可以利用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规律,解释“脾气”的演变。我们知道,词义的演变不仅受到语言内部规律的影响,也受到外部因素的制约,比如客观事物存在的关系或者人类的思维方式等等。从西方到东方,从古代到现代,在这一点上都有例证。认知语言学尝试用人类普遍的认知机制来解释语言发展的规律,它认为,隐喻是一种重要的思维方式,是语言发生变化的重要手段之一。人们通过相关或者相似的联想,而赋予词语新的含义。因为“脾气”与人的情绪密切相關,因而用“脾气”来指代性情。在英语中,也有类似的引申,spleen(脾脏)一词也可以指怒气(anger),比如:He vented his spleen on the assembled crowd.(他冲聚集的人发脾气。/他把怒气撒在了聚集的人上。),还有一个它为词根的形容词splenetic,指“脾气坏的,常发怒的”,不同的是汉语中“脾”这个词本身没有“怒气”的意思,而是由“脾气”一词转喻而来。
在英语和汉语中,用人体器官喻指人这种手法是十分常见的,除了“脾气”外还有很多例子。如19世纪英国小说家司各特的小说中保留的古英语中,用limb(肢,如手臂或腿)可以指“恶棍、流氓”,现代英语中old hand 可以指内行人。在古代汉语中“肺腑”可以指亲近的人,
如清《夜谭随录·段公子》:“兄妹肺腑,岂忍膜置,不一规诫乎?”,现代汉语用“肝胆”可以指代勇气,如:肝胆过人。
描述性格的词 三、“脾气”的搭配
通过检索语料库我们发现,“脾气”一词作主语时与不同的词的搭配频率的分化很明显,检索“脾气大”出现语料63条,检索“脾气小”只有1条语料;检索“脾气好”出现语料82条,而“脾气坏”只有30条。大/小,好/坏是两组相对反义词,人们在使用反义词时,会更多地使用其中的某一个词语,比如询问年龄时,人们会问“你多大?”而不会问“你多小?”这也正反映了反义词使用的不平衡性。
其实,“脾气大”这一搭配也佐证了上述利用认知语言学进行分析的观点,“脾气”是抽象的,而“大”是描述物体的形状的概念,这样的搭配能成立,说明在人们的认知过程中间,已经在无形中将“脾气”看作是一个有形的概念了。
总结起来,“脾气”其本义属于中医学术语,在此义项的基础上,随着词义的相互渗透以及人们思维潜在的认知规律的影响,逐步展开引申,含义逐渐丰富,获得了表示[+生理状态]、[+习性]、[性情]等意义。 (下转第38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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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之龙 任锡禄 郭蕾 窦志芳.脾气论[J].中华中医药学刊,2009,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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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地址:430062 湖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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