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桓公问治民于管子。管子对曰:“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忧之以德,勿惧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 桓公曰:“善,勿已,如是又何以行之?” 管仲对曰:“质信极忠,严以有礼,慎此四者,所以行之也。”桓公曰:“请闻其说。”管仲对曰:“信也者,民信之;忠也者,民怀之;严也者,民畏之;礼也者,民美之。语曰,泽命不渝,信也;非其所欲,勿施于人,仁也;坚中外正,严也;质信以让,礼也。”桓公曰:“善哉!
桓公又问曰:“寡人欲修政以干时于天下,其可平?”管子对曰:“可。”公曰:“安始而可?”管子对曰:“始于爱民。”公曰:“爱民之道奈何?”管子对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放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赋敛,则民富矣。乡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桓公在位,管仲、隰朋见。立有间,有二鸿飞而过之。桓公叹曰:“仲父,今彼鸿鹄有时而南,有时而北,有时而往,有时而来,四方无远,所欲至而至焉,非唯有羽翼之故,是以能通其意于天下乎?”管仲、隰朋不对。(是不是因为有两只羽翼,所以才能把它们的意向通达于天
下呢?)桓公曰:“二子何故不对?”管子对曰:“君有霸王之心,而夷吾非霸王之臣也,是以不敢对。”桓公曰:“仲父胡为然?盍不当言,寡人其有乡乎?寡人之有仲父也,犹飞鸿之有羽翼也,若济大水有舟楫也,仲父不一言教寡人,寡人之有耳将安闻道而得度哉?”管子对曰:“君若将欲霸王举大事乎?则必从其本事矣。”桓公变躬迁席,拱手而问曰:“敢问何谓其本?”管子对曰:“齐国百姓,公之本也。人甚忧饥,而税敛重;人甚惧死,而刑政险;人甚伤劳,而上举事不时。公轻其税敛则人不忧饥;缓其刑政则人不惧死;举事以时,则人不伤劳。”桓公曰:“寡人闻仲父之言此三者,闻命矣,不敢擅也,将荐之先君。”于是令百官有司,削方墨笔。明日,皆朝于太庙之门,朝定令于百吏。使税者百一钟,孤幼不刑,泽梁时纵,关讥而不征,市书而不赋,近者示之以忠信,远者示之以礼义。行此数年,而民归之如流水。
 
                             (节选自《管子》,《四部丛刊》本,有删改)
【注】①管子:名仲,字夷吾,齐国国相。②干时:谋求定时会盟诸侯。
译文:
桓公问管仲如何治理百姓,管仲回答说:“凡治理人民,一必须知其疾苦,二是要厚施德惠,三是不用刑罚恐吓,四是不用强力禁制。注意这四点,就可以治理好了。”桓公说:“我知道这四条很好,但是人民少,该怎么办呢?”管仲回答说:“人民少,并不可怕。从前天子立在中央,地方千里,只要具备上述四条,怎么怕人民 少呢?治理人民,不知其疾苦则人民憎恨,不厚施德惠则人民多怨,用刑罚恐吓则人民多行欺诈,用强力禁制则是去者不肯再回,来者也裹足不前了。所以,圣王治理人民,不在乎人口的多少。”桓公说:“好,既然如此,又该怎样具体实行呢?”管仲回答说:“诚信而极仁,严肃而有礼,认真注意这四者,就可以实行。”桓公说:“请详细加以说明。”管仲回答说:“守信用,人民就相信;行仁政,人民就怀德;严肃,人民就敬畏;有礼,人民就赞美。常语说,舍掉性命而不肯食言,就是信;非其所欲不强加于人,就是仁;内心坚定而仪表端正,就是严;诚信而谦让,就是礼。”桓公说:“好呵!
桓公又问说:“我想修明政事以行时于天下,可以做到么?”管子回答说:“可以。”桓公说:“从哪里做起呢?”管子回答说:“从爱民做起。”桓公说:“爱民之道如何?”管子回答说:“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他们事业互相关系,俸禄互相补助,人民就相亲了。宽放旧罪,救助旧宗,为无后者立嗣,人 口就增殖了。减少刑罚,薄收赋税,人民就富裕了。各乡
选用贤土,使之施教于国,人民就有礼了。出令不改,人民就务正了。这些就是爱民之道。”桓公说:“人民富 裕而又团结了,该如何使用他们呢?”
管子说:“开发财源提倡百工,以保障人们的需用;贡献才力而尊崇贤士,以奖励人们求知;施刑罚不要苛刻,以有利于百姓。实行这些措施没有私心,就能够团结众人;说话一定算数,法令就不会失灵。这就是役使人民的办法。 
桓公坐在位置上,管仲、隰朋进见。 站了一会儿,有两只鸿雁飞过。桓公叹息说:“仲父,那些鸿雁时而南飞,时而北飞,时而去,时而来,不论四方多远,愿到哪里就到哪里,是不是因为有两只羽翼,所以才能把它们的意向通达于天下呢?”管仲和隰朋都没有回答。桓公说:“你们两位为什么都不回答?”管子回答说:“君上您有成就霸王之业的心愿,而我则不是成就霸王之业的大臣,所以不敢回答。”桓公说:“仲父何必这样,为什么不进直言,使我有个方向呢?我有仲父,就像飞鸿有羽翼,过河有船只一样,仲父不发一言教导我,我虽然有两只耳朵,又怎么听到治国之道和学得治国的法度呢?”管子回答说:“您要成就霸王之业兴举大事么?这就必须从它的根本事情做起。”桓公移动身体离开席位,拱手而发问说:“敢问什么是它的根本?”管子回答说:“齐国百姓,便是它的根本。百姓很怕饥饿,而当前收税很
重;百姓很怕死罪,而当前刑政严酷;百姓很怕劳顿,而国家举事竟没有时间限定。您若能轻征赋税,百姓就不愁饥饿;宽缓刑政,百姓就不愁死罪;举事有时间限定,百姓就不愁劳顿了。”桓公说:“我听到仲父说的这三点,算是懂得了。我不敢私听这些话,要举荐给先君才行。”于是命令百官有司,削好木板并备好墨笔。第二天,全体都在太庙的门庭朝见,为百官确立了法令。使纳税者只出百分之一,孤幼不准处刑,水泽按时开放,关卡只查问而不征税,市场只书契而不深税,对近处示以忠信,对远处示以礼义。这样实行了几年,人民归附之众,竟好象流水一样。
2012
阴兴字君陵,光烈皇后母弟也,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为黄门侍郎,守期门仆射,典将武骑,从征伐,平定郡国。兴每从出入,常操持小盖,障翳风雨,躬履涂泥,率先期门。 光武所幸之处,辄先入清宫,甚见亲信。虽好施接宾,然门无侠客。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 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乎。第宅苟完,裁蔽风雨。九年,迁侍中,赐爵关内侯。帝后召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 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士,令天
下觖望,诚为盈溢。臣蒙陛下、贵人恩泽至厚,富贵已极,不可复加,至诚不愿。帝嘉兴之让,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心邪?„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廉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 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十九年,拜卫尉,亦辅导皇太子。明年夏,帝风眩疾甚,后以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会疾廖,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 不可苟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 二十三年,卒,时年三十九。兴素与从兄嵩不相能,然敬其威重。兴疾病,帝亲临,问 以政事以臣能不。兴顿首曰:臣愚不足以知之。然伏见议郎席广、谒者阴嵩,并经行明 深,逾于公卿。兴没后,帝思其言,遂擢广为光禄勋;嵩为中郎将,监羽林十余年,以谨 敕见幸。显宗即位,拜长乐卫尉,迁执金吾。 永平元年诏曰:故侍中卫尉关内侯兴,典领禁兵,从平天下,当以军功显受封爵,又 诸舅比例,应蒙恩泽,兴皆固让,安乎里巷。辅导朕躬,有周昌之直,在家仁孝,有曾、闵之行,不幸早卒,朕甚伤之。贤者子孙,宜加优异。其以汝南之鲖鲖阳封兴子庆为鲷阳侯, 庆弟博为氵隐强侯。博弟员、丹并为郎,庆推田宅财物悉与员、丹。帝以庆义让,擢为黄门侍郎。庆卒,子琴嗣。建初五年,兴夫人卒,肃宗使五官中郎将持节即墓赐策,追谥兴曰 翼侯。琴卒,子万全嗣。万全卒,子桂嗣。
 []贵人:即光武皇后,明帝生母。
译文:
 阴兴字君陵,光武帝阴皇后的同母兄弟。有膂力。建武二年,为黄门侍郎,代理期门仆射,他率领武骑,随光武征伐,平定许多地方。阴兴每次随从出入,常亲手持伞盖,遮避风雨,脚踩泥涂,率先期门。凡光武亲临之处,他必先进入清宫,很受信赖。他虽然好施舍,爱交结,但门无侠客。他和同郡的张宗、上谷的鲜于裒并不相好,但知其有用,同样称其所长而推荐其任官;友人张汜、杜禽跟他很要好,但他认为二人华而少实,衹给他们钱财,始终不给推荐:因此世人都赞扬他的公忠平允。其住处衹求完好,刚好能遮风避雨就行。
  建武九年,改任侍中,赐给关内侯的爵位。光武帝后来召请阴兴,准备封赏他,把印绶都摆出来了,阴兴坚决不接受,说:“我并没有冲锋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都蒙恩受封,令天下人为之倾慕向往,实在是过于满溢了。我蒙皇上及贵人的深恩,富贵已经到头了,不能再加了,我诚恳地请求您不要加封。”光武帝称许他的推让,遂了他的心愿。阴贵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您没有读过书吗?‘亢龙有悔’,越是在高位越易遭灾难,这外戚之家苦于自己不知进退,嫁女就要配侯王,娶妇就盼着得公主,我心下实在不安。富贵总有个头,人应当知足,
夸奢更为舆论所反对。”阴贵人对这番话深有感触,自觉地克制自己,始终不替家族亲友求官求爵。十九年,任卫尉,并辅导皇太子。次年夏季,光武风眩病很重,后就以阴兴为侍中,他在云台的广室裹接受光武临终嘱托。很巧的是光武病好了,召见阴兴,想让他代替吴汉任大司马。阴兴叩头流涕,坚决辞让说:“我不敢爱惜生命,衹是实在害怕损伤了圣德,不敢随便冒领高位。”至诚发自肺腑,感动皇帝左右,皇帝就听从了他。
  建武二十三年去世,时年三十九岁。阴兴和堂兄阴嵩平时不友好,不过敬重阴嵩的严肃有威。他病重了,皇帝亲自看望,问他政治得失及臣胜任与否,他叩头回答说:“臣下愚笨,不足以知道这一切。不过我看议郎席广、谒者阴嵩二人都有高深的学识修养,超过了公卿。”阴兴死后,光武回想他的话,就提拔席广为光禄勋;阴嵩为中郎将,监领羽林军十多年,以谨慎勤敏受器重。显宗即位,任他为长乐卫尉,后改任执金吾。
  明帝永平元年韶书说:“已故侍中、卫尉、关内侯阴兴,管领禁军,随先帝平定天下,应以军功光荣地受到封爵奖赏,同时各位舅父也应按成例蒙受恩泽,都被阴兴推让了,安居于里巷之中。他曾辅导于我,体现丫周昌般的正直,在家仁孝,也具备曾、闵等人的品行,不幸早年去世,朕十分伤悼.贤人子孙,应给予优异的待遇。现在决定:以汝南郡的鲷阳封给阴
兴之子阴庆为鲷阳侯,阴庆之弟阴博为漏强侯。”阴博之弟阴员、阴丹都为郎,阴庆便把家产田宅财物全部给了弟弟阴员与阴丹。明帝因为阴庆讲义让之风,提拔他为黄门侍郎。阴庆死,子阴琴继承爵位。建初五年,阴兴夫人去世,肃宗派遣五宫中郎将持节去墓地赏赐封策,追谧阴兴为翼侯。阴琴死,子阴万全继承爵位。万全死,子阴桂继承爵位。    阴兴的弟弟阴就,继承父亲的封爵宣恩侯,后来改封为新阳侯。阴就善言谈论辩,朝臣都比不上,但性情刚傲,得不到人们的称许。显宗即位,任阴就为少府,位为特进。其子阴丰娶光武女郦邑公主。公主又娇又妒,而阴丰则狂狷急躁。永平二年便杀了公主,被诛,父母按法律应当连坐,都自杀了,封爵撤销。皇帝因阴氏是舅家的缘故,没有动用严刑。
  阴氏一门封侯的有四人。当初,阴氏世世代代都祭祀先祖管仲,称为“相君”。宣帝时有位叫阴子方的人,至孝有仁心,腊日晨炊,忽见灶神显形,子方便磕头致谢,家中有只黄羊,因此就用来祭灶神。从此之后,突然发财成了巨富,有七百多顷田产,车马奴仆,可与州郡长官相比。阴子方常说“我子孙一定会强大的”,到阴识三世而兴旺强盛,所以后代常在腊日祭宠,而且献上黄羊。
  赞曰:权势之家容易倾覆,外戚之门多被毁灭。樊姓世世代代敦朴诚敬,阴氏子子孙孙谨慎自谦。恭顺的后代呀,永享荣光受封赏
阴识
2013
看松庵记   
宋濂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余里诸山为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洼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份份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之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三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
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仲,根而蕴者,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陨而无余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
  (选自《宋濂全集》,有删改)
  [] 九节筇(qióng):一种竹杖。唶(jiè):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