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钱塘潮意象研究
摘要:钱塘潮“观潮”文化两宋时期达到高峰,本文旨在分析明清两代钱塘江观潮概况以及在新的时代背景中,钱塘潮文学意象的拓展与深化,观潮所引发的对仙境的遥想,既有本身渴望打破时间的限制追求生命的永恒和打破空间局限追求生命自由的向往,同时也和前代文学联想中的归隐思想联系在一起。“潮灾”与“弄潮”活动消亡,但“咏潮”常驻。
关键词:明清;钱塘潮;意象;拓展
钱塘江水系庞大,流域面积广,其涌潮素以天下奇观而蜚声海内外。
钱塘江涌潮是地理地势、天文和潮汐本身的变化以及钱塘江径流的强弱等因素综合所致。地理地势因素,河口成喇叭形,因而当潮水自东向西涌入时,河口急剧变窄,河床迅速抬高,滩高水浅,这些都使得前面浪涛受限而减速,后面的浪涛紧追而上,这样一来,层层的浪涛向内翻滚,浪头涌起直冲海塘,由此掀起高数丈的巨浪,形成罕见的钱塘大潮;天文因素,每年的春分和秋分时,太阳、月球和地球这三者位置接近一条直线,此时形成的合成引潮力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因而春分和秋分朔望日前后,极易形成大潮。而由于秋分前后,钱塘江江水径流增大,加之钱塘江口东南季风与潮头相顶托,因而钱塘江以秋潮为最。
一、钱塘潮意象在明清具体表现
在我国古代早期的典籍中,虽然不曾直接而明确地提出意象的概念来,但涉及意象问题的论述却有很长远的历史。意象论有两个历史的源头:《周易》和《庄子》。“中国诗学意象总是充满象征的形式,象征形式的构成并不是主观任意的拼凑和规定,在词人那些运用自如全然无觉的象征形式中潜伏着生动的生命意味和生活经历。一个意象在无数诗词人的反复吟唱中被心灵化、艺术化,从而具有了人格化的品质。”[1](P64)钱塘潮作为意象被历代文学家吟咏,尤其是进入两宋时期以来,苏东坡、柳永、周密、米芾、陈师道等都曾用诗词热情赞潮、寄托个人感慨,从而大大丰富了钱塘潮的文学意义。
进入明清以来,这一“咏潮”传统一直延续着,并通过文学家个人情感、文学才思的努力,使得钱塘潮的文学意象有了更多、更深刻的内涵。在《两宋钱塘潮诗词研究》中,作者分析了两宋期间钱塘潮的表意联系,并得出“钱塘潮意象与离愁相思、归隐避世、故国往事、忠信、盛世等多种情感、意向和人事紧密联系在一起”[2](P14)的结论。明清时的文学家对此有继承,比如明代刘绩的《题西陵送别图送姚进士》中“相忆梦相仍,高楼只自登。春潮知我意,日夜向西陵”,借潮水表达相思,他的另一首《吴越两山亭》中“黄金漫铸功臣像,红袖终隳
霸国图。不为千年独悲怆,眼前人事几樗蒲”,清代陈至言的《望海潮西陵观潮》中“君恕我疏狂客,为东道谈笑,尊前莫说,江淹赋别使心伤。” 清代蔡仲光的《江楼望潮》中“怀人万里愁无极,野草纷纷战马肥”,也同样表达了离别的相思。清代赵执信的《雨中钱塘江登舟》中“潮如万山雪,胥怒殊未休”,明代来集之的《百字令乘潮晚渡》的“子胥怒气,亘万古、想见英雄本。浩浩江流,平白地、卷起狂涛千尺。白练翻鱼,银花溅鸟,雷鼓惊虫蛰。钱王射弩,秦皇空自鞭石。 眼见吴山影里,兴亡经几遍,故宫寥寂。东涨西坍,最恨是,两岸潮朝汐夕。与月盈虚,随风进退,定不差时刻。素车白马,此恨如何消得。”都借用伍子胥的历史典故,或表达忠信的主题,或寄托了感慨于故国往事的历史沧桑感。明代汪应轸的《过竹林寺――上人乞赠萧邑丞》中有“南越衣冠古,西陵感慨多。寒潮平到浦,比旧更如何”的历史感慨。
对钱塘潮意象已有传统的重新书写体现了钱塘潮文化在漫长的历史中的深厚积淀,但是笔者的着力点将主要在于试图通过诗词文等文学形式中,钱塘潮这一文学意象在明清时代,因为时代背景、思想的变化,必然孕育着新的发展,其中必然包含着表意联系的扩大与延伸。
钱塘大潮自来自去,无拘无束,怒时狂吼,息时平静,是自然本真的一种体现,因而也往往
成为文人们心中所向往的安顿生命的一种类似化方式,即做本真的自我而不为外物所拘,但在黑暗的封建社会朝廷官场中,这种向往是无法实现的。《老子》上篇《道经》中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3](P2)面对汹涌的钱塘大潮,老子的话中的“不争”令无数文人墨客倍加深思。古代神话典籍《山海经》中描述了很多仙境都在海中的岛上,如瀛洲、方丈、蓬莱等仙山。经历了世事的波折以后,观潮时面海而思,不由得就想起这些仙山,之前也有诗人在观潮中遥想仙境,如元代谢宗可的“欲驾云帆沧海去,秋风八月上蓬莱”,这在明清两代钱塘潮文学意象中的表意联系中开始变得频繁。如“借问乘槎向何处?五云咫尺是蓬莱。”(明胡奎)“兴来更欲乘槎去,拟向扶桑一问源。”(明苏平)在苏平的诗中,“扶桑”这一词先用来指日本,但是在中国古代典籍中的确义还有争论,从这两句话的意境来看,扶桑应该是神话中的树名,或是指日出之所。《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郭璞注:“扶桑,木也。”《海内十洲记带洲》:“多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椹,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太平御览》卷九五五引旧题晋郭璞《玄中记》:“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钱塘江潮水
孔子早就发过这样的感慨,“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在这些文学表达中,观潮所引发的对仙
境的遥想,既有本身渴望打破时间的限制追求生命的永恒和打破空间局限追求生命自由的向往,同时也是和前代文学联想中的归隐思想联系在一起。
此外,在钱塘潮的这一表意联系中,因为钱塘潮的汹涌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还会有对仙境可望而不可得的叹息,如明代张光弼的《观潮次贝琼诗韵》“衔石每怜精卫小,投醪未见浊河清。眼前波浪犹如此,莫向蓬山顶上行。”又如清代谭献廷的《潮》中“十年沧海思,何处问蓬莱。”对仙境的向往与追求,因为海涛的澎湃而变得遥不可及,却让自己在现实的压抑与痛苦中获得一块心灵的福地。 从孔子在看到水流不息之后感慨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水流总是作为时间流逝的代表而被历代文学家歌咏。钱塘潮也同样承载了这一意象联系。时间的流逝与故国往事的怀念总是联系在一起。如“岁月消磨人自老,江山壮丽我重来。鸱夷铁箭俱安在?目送洪波万里回。”(元方回),清代钱名世的《观潮》中这种幽深的感觉更加复杂而难解了,“英雄豪气夺天险,犀弩立射潮头低。此地凭栏却回首,青门文采今何有?闲看七发广陵潮,急买六朝京口酒。”历史、传说都在一时间冲荡心中,英雄人物不再,而涌潮却还在依旧,只能喝酒解忧。对故国往事的追述,这一主题集中出现在明末清初,这和南宋的时代背景是相似的。钱塘潮的意象中往往倾注了亡国之民的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潮起潮落与人世盛衰、故国难再的历史命运相互应发象征,并与现实的忧患、历史的思索以
及个体的独特人生体验相融合,叠合成一个自然、社会和历史的多角度、多层次交织的立体空间,这样就丰富并扩展了钱塘潮意象的内涵。
改朝换代,历代从不缺乏对王朝倾覆的追悼与反思,只是在此之前,由于诗歌悠久的传统,这个文学命题通常由诗歌来承担,而到了清代,词作中的这一命题才蔚为大观。顾贞观作《眼儿媚西兴候潮》有“西陵渡口,潮头如雪,卷尽兴亡”的遗民之痛,曹溶在未入清前作《满江红钱塘观潮》有“英雄未死报仇心”等语,吴伟业也有《沁园春观潮》反思南明事,其与时事之关联与深度皆有新意。由此引发的对于命运的悲慨、对于历史的反思都呼应了清词发展的新动向。而钱塘潮因其既有的对故国往事的感慨,而使得这种吟咏在清代变得自然而频繁。如曹溶的《满江红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