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诗中澡雪精神的禅思微探
“澡雪精神”一词出自《庄子·知北游》:“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古人认为雪洁白,晶莹剔透,象征着纯洁,乃世间至纯之物,以雪洗身可以清净神志,并以此喻清除意念中的杂质,使神志,思想保持纯正。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篇云:“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将其纳入文学创作的领域,表明要做到“澡雪精神”须置于“虚静”之中,方能涤荡身心,五藏通畅,神思清朗。
唐代大诗人王维素有“诗佛”之称,笔者认为其诗中玄妙空灵、清淡悠远的禅境颇有澡雪精神的妙用。明胡应麟称王维:“五言绝之入禅者,神化幽微,品格无上”。并认为王维的《鸟鸣涧》、《辛夷坞》诸诗已“入禅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内编卷六)沈德潜《说诗晬语》称其诗:“不用禅语,时得禅理。”王维自己对禅理的领会也是深刻的,其诗云“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又“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故而他后期的山水田园诗更多的是轻微淡远之音,描绘深山溪涧或寺院幽邃,读来颇有如临其境,渺渺空幽之感,天地万物寂然无声,我独在其中,尘世于我无扰,烦忧于我两忘,神思明朗,身心肃穆。
禅宗的本质是通过自省而明心见性,在某种程度上与澡雪精神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关系,通过
自省使人挣脱现实的樊笼,从有限的可能走向无限,从不自由的身到自由的心中寻求自由的精神生活方式是现代文人经常使用的方式。王维生活的年代,禅宗盛行,许多仕途不如意的士大夫在现实世界中愿望无法得到满足,于是遁入艺术创造与审美的虚境中来弥补,王维的诗便融入了禅思的诗境。
其诗《鸟鸣涧》和《辛夷坞》“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此二诗中包蕴了王维的时空观,贯穿着两首诗的基本意趣是“空”,诗人无悲无喜,月出鸟鸣,花开花落不过是一场幻象,缘何“无人”是因为心中无杂念,春山由明月、落花、鸟鸣所点缀的那样一种迷人的环境于“我”来说不过是聚散生灭,;辛夷花开花落对“我”来讲不过自然常理,这些孤立的片段不过是恰巧与作者冲和淡泊感情溶为一体,于整体宁静的意境里表示自己不受这种纷扰现象的尘染,借以烘托他所认识的自然界——空寂而深远。
诗人的另一首诗《终南别业》“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方回说这首诗“有一唱三叹不可穷之妙”,妙就妙在意蕴含蓄。刘辰翁《王孟诗评》说有“无言之境,不可说之味”,无言之境,正是得意忘言之境,意
在象中,不着文字。也就如《唐诗从绳》所言“行止洒落,冷暖自知,水穷云起,尽是禅机”。禅机在这里获得了诗的表现。
诗为心声,久在官场中摸爬滚打而厌倦不堪的王维,徜徉在清山秀水的尘外世界中,暂将肺腑之中的营营世念澡雪干净而以禅者的目光观览自然万物,用静定从容的心情体味生命,这种思想表现在诗歌里就是以文字作线条,用情怀为彩,把大自然中一刹那间的斑斓物象摄入他的诗歌世界中去,把禅的体验糅合进雅致的诗句中,因而他的山水田园诗中往往包含清净,静谧,深远的禅意。在诗境与禅境之保持了平衡,禅意融入自然景物,化为诗境,杳无痕迹。只感觉到一种空灵,而不到一句佛家语,没有义理之句作梗。于是意脉流畅,气韵通达,诗意浑然,完整圆润。你会读出一个虚静空明的世界,读出无生死心,无造作倾向,死生一任自然、身世两忘、万念俱寂的世界,读出一个无待的、逍遥游的世界。
袁行霈指出:“禅赋予诗的却是内省的功夫佛家禅语,以及由内省带来的理趣;中国诗歌原有的冲和淡泊的艺术风格也因之占据了更重要的地位。”冲和淡泊是一种情怀,澡雪精神是一种修养,二者可以得兼,乃是个体精神的归宿和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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