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建安七子乐府诗
一、王粲的乐府诗:
《七哀》(《怨诗行》)
其一 “西京乱无象”
此为身处离乱而思治之作。首两句交代其时背景。“乱无象”,是对局势混乱、民不聊生的高度概括,而其形成则是因“豺虎"遘患所致,这正是“复弃中国去”之由。王粲本从洛阳流离长安,今又要赴荆,故云“复弃”。“荆蛮”是远离长安僻远之地,特加拈出,以示此番“委身”,情非得意,故亲友追攀,悲伤至极。“出门”以下,具体写“乱无象”,“无所见”,正是为了突出下句“白骨蔽平原”。其时乱军“放兵略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狼藉”(《三国志·董卓传》),此为兵祸;关中饥荒,民众饿死无数,“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三国志·卫觊传》),此为天灾。累累白骨遍地,正是兵祸天灾造成的惨景,堪称实录。至此,诗人笔锋一转,插入一饥妇弃子悲剧。吴淇评:“兵乱之后,其可哀之事写不胜写,但用‘无所见’三字括之,则城郭人民之萧条,却已写尽。复于中单举妇人弃子而言之者,盖人当乱离之际,一切皆轻,最难割者骨肉,而慈
母于幼子尤甚。写其重者,它可知矣。”(《六朝选诗定论》)末四句归结到思治。“霸陵者,汉文之所葬也;长安者,汉文之故都也。使在长安者犹汉文也,岂有白骨蔽野、母子不相顾之事,而己亦何至舍弃中国而去哉!故《下泉》伤天下之无主,盖有今日之乱罪累上之意。”(同上)方东树评此诗日:“沉痛悲凉,寄哀终古。其莽苍同武帝而精融过之。其才气喷薄,似犹胜子建。感愤而作,气激于中而横发于外,后惟杜公有之。”(《昭昧詹言》)
其(三)边城使心悲
边城使心悲①,昔吾亲更之②。冰雪截肌肤③,风飘无止期。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④?登城望亭燧⑨,翩翩飞戍旗⑥。行者不顾反⑦,出门与家辞。子弟多俘虏⑧,哭泣无已时⑨。天下尽乐土⑩,何为久留兹?蓼(liǎo)虫不知辛,去来勿与谘。
【注释】
①边城,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建安二十年(215年)王粲随曹操西征张鲁,五月至金城,十二月自南郑还。所言"边城",可能即指金城(今甘肃兰州市西南)。
②更,经历。《玉篇》:“更,历也。”
③截,断。此处有“割”、“刺”之意。
④迟,与“治”同,料理。一说,迟与“夷”通,犹“蕹”,除草。颜师古《匡谬正俗》:“迟,即夷也。古者迟、夷通用。”
⑤亭燧,古代筑于边塞的烽火亭。遇有敌情即报警。白天举烟日燧,夜间举火日烽。
⑥戍旗,驻守边塞军队的旗帜。刘歆《遂初赋》:“望亭燧之瞰瞰兮,飞旗帜之翩翩。”两句即用其意。
⑦行者,指出征之人。 反,同“返”。
⑧子弟,对后辈青年的统称。此似指当地军中之青壮者。
⑨已,止。
⑩乐土,安乐太平之地。《诗·魏风·硕鼠》:“逝将去汝,适彼乐土。”
兹,此,指边城。
蓼虫,生长于水蓼上的一种昆虫。水蓼味苦,但蓼虫不知迁移。《楚辞·七谏》:“蓼虫不知徙乎葵菜。”王逸注:“言蓼虫处辛烈,食苦恶,不能知徙于葵菜, 食甘美,终以困苦而癯瘦。”这里喻指边城人民已为艰难的生活折磨得麻木了。
谘,询问、商量。
【评析】
首句“边城使心悲”即点出题旨。接着具体描述“心悲”之原因:其一是环境之荒寒,其二为战争之苦难。曹操军队尽管是所谓“王者义师”。其西征更是一统中原之必要手段,但占领此座“边城”的战争,显然仍使当地民众蒙受巨大苦难。作者将天道(自然)之“悲”与人事(战争建安诗歌)之悲相互糅合,体现出情与景的交融统一。诗末指出边城民众对此地狱般的生活已然麻木,以反语道出其苦难之深重,令人倍觉心酸。全诗情调悲抑,但笔力相当雄健。方东树曰:“‘边城’六句,即以实叙论之,何等苍莽雄阔,笔势浩荡。‘登城'句,回转抗坠,得画意,笔势飞鸣。后惟杜公有之。”(《昭昧詹言》)诗中所写之景,所抒之悲,皆作者“亲更之"所得,非出诸想象,故而笔无虚落,撼人心魄,“苍凉悲慨,才力豪健,陈思而下,一人而已”(同上)。
从军行
《古今乐录》曰:“《从军行》,王僧虔云,荀录所载左延年《苦哉》一篇今不传。”《乐府解题》曰:“《从军行》皆军旅苦辛之辞。”《广题》曰:“左延年辞云:‘苦哉边地人,一岁三从军。三子到敦煌,二子诣陇西。五子远斗去,五妇皆怀身。’陈伏知道又有《从军五更转》。”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相公征关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逾川坻。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馀资。拓地三千里。往返一如飞。歌舞入鄴城,所愿获无违。昼日献大朝,日暮薄言归。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禽兽惮为牺,良苗实已挥。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犁。熟览夫子诗,信知所言非。
凉风厉秋节,司典告详刑。我君顺时发,桓桓东南征。泛舟盖长川,陈卒被隰坰。征夫怀亲戚,谁能无此情。拊衿倚舟樯,眷言思鄴城。哀彼东山人,喟然感鹳鸣。日月不安处,人谁获恆宁。甘人从公旦,一征辄三龄。今我神武师,暂往必速平。弃余亲睦恩,输力竭忠贞。惧无一夫用,报我素餐诚。夙夜自恲性,思逝苦抽萦。将秉先登羽,岂敢听金声。
从军征遐路,讨彼东南夷。方舟顺广川,薄暮未安坻。白日半西山,桑梓有馀晖。蟋蟀夹岸
鸣,孤鸟翩翩飞。征夫心两怀,凄怆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霑我衣。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身服干戈事,岂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
朝发鄴都桥,暮济白马津。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恨我无时谋,譬诸具官臣。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
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四望无烟火,但见林与丘。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萑蒲竟广泽,葭苇夹长流。日夕凉风发,翩翩漂吾舟。寒蝉在树鸣,鹳鹄摩天游。客子多悲伤,泪下不可收。朝入谯郡界,旷然消人优。鸡鸣达四境,黍稷盈原畴。馆宅充廛里,女士满庄馗。自非圣贤谁能享斯休。诗人美乐土,虽客犹愿留。
二、阮瑀《驾出北郭门行》
本篇《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大约是作者自制的新曲,按惯例取篇首五字为题,记一备受继母虐待的孤儿的凄惨故事。北郭门,城郭之北门。古代墓地常在城北郊外。郭,外城。
作者驾车出城,见一骨瘦如柴的小孩匍伏坟头痛哭,询问之下,引出一个悲惨的故事。诗的
题材与汉乐府《孤儿行》相似,不过《孤儿行》是被兄嫂欺凌,这个孤儿则受后母虐待。写法亦有异同,《孤儿行》通过典型事例客观叙说孤儿之辛苦劳累,此诗则由孤儿直接控诉后母。尤其是作者本人亦进入诗中,与孤儿直接对话,给人以如临其境、如闻其声的真实感。此种写法,前所未有。后母虐待前妻子女,在人类社会是一种长期存在的丑恶现象。此诗首加抨击,值得重视。诗平铺直叙,不事雕饰,朴直无华,明白如话,这与孤儿身份相符,同时也和作者的艺术风格有关。陈祚明称此诗"质直悲酸,犹近古调" (《采菽堂古诗选》),作者追慕的正是汉乐府风格。
三、陈琳 《饮马长城窟行》
此诗写"秦人苦长城之役",是一首据题立意,意在讽今的"筑城怨曲"(朱嘉征《乐府广序》)。梁启超氏深赞其"纯然汉人音节"。甚至说:"窃疑此为《饮马长城窟行》本调,前节'青青河畔草'一首,或反是继起之作。辞沉痛决绝,杜甫《兵车行》不独仿其意境音节,并用其语句。"(《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可谓推重备至。诗前半部分是戍卒和长城吏的对话,表现他被逼筑城的愤激。"长城何连连"四句,是承前启后的转折,引出后半部分戍卒和内舍的书信往来,赞美了劳动人民的高尚爱情。诗略去"作书"、"报书"的经过,而把两地书中的话语紧
紧衔接,既写出他们相隔之远,又把夫妻生离死别的惨淡心理抒写得格外强烈,"无问答之痕,而神理井然"(沈德潜《古诗源》)。诗中五处出现"长城"一词,"生男"四句原是秦时民谣,用以入诗,贴切自然,更给人以强烈的时代感。全诗几乎全是将人物对话及书信中的话缀连成章,所谓"借口言事,作者言在言外"(方东树《昭昧詹言》)。真乃"古奇趣,即在汉乐府中亦推上乘"(张玉谷《古诗赏析》)。其形式亦不采用其时流行之五言体,而以"长短句行之,遂为鲍照先鞭"(宋长白《柳亭诗话》),开后世杂言歌行之先声。
第四节 魏乐府贡献
一、 使乐府诗成为诗歌的重要诗体。
二、 使乐府诗从民歌走向文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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