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中的基督教人道主义
——再析冉阿让
关键词:人道主义 基督教 救赎 自主自觉
《悲惨世界》是十九世纪法国伟大作家雨果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这部自1828年开始构思,直至1861年才最后完成、创作期长达30余年的辉煌巨著,不仅因为其史诗般恢弘气势,所展示的近半个世纪的丰富历史画卷,更因贯穿始终的博大而精深的人道主义思想而成为西方文学史上一部十分重要、有着深远影响力的作品。在以往众多文章中分析这部作品反映出来的人道主义思想,大多被定义为资本主义人道主义思想,有时对其还有一些责难和非议,很少有从宗教的角度来思考与评价。通过仔细地阅读,我们不难发现,在这部作品中反映出的人道主义思想同时也散发着基督教的光辉,尤其可以从主人公冉阿让身上体现出来。
一、冉阿让身上的人道主义精神来源自基督教
《圣经》中《约翰福音》上有这样一段话:“基督教像任何权威性的宗教一样,需要他的成员保持一种见解……他们拥有任何善的属性或所行的任何善事都是可以的。”
我们还清楚地记得冉阿让原来是一个善良、忠厚、本份、勤劳的工人。为了的孩子们不至于饿死,他偷了一块面包,被判了五年刑。他不服,他反抗,他斗争,可是他所有的行动反而使他越陷越深,四次越狱不成,刑罚越加越重,最后竟然是长达19年的漫长苦役。在这19年里“由于监狱潜移默化的作用”,他逐渐成了一头猛兽,具有了“一种无目标、无止境、凶狠残暴的危害欲”。出狱后又因为持有表明苦役犯身份的黄身份证而备受世俗偏见的歧视,这时的他已经不再相信人世间还有仁爱与公理的存在。于是在米里哀主教热情地招待他,并安排他的住处之后,“他蓦地转过身来对着那老人,叉起胳膊,用一种凶横的目光望着他的房主,并且粗声地喊道:‘呀哈!真的吗?您让我睡在离您这样近的地方吗?’他又接上一阵狰狞的笑声,说道:‘您全想清楚了吗?谁向您说我不曾杀过人呢?’”这时的冉阿让桀骜不逊、仇视一切,俨然是一个冷酷、凶恶、充满复仇心理的囚犯。虽然米里哀主教视他为贵宾,为他提供了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食宿,他不为所动,仍然起了歹心,在半夜时分偷走了主教
家中唯一值钱的银餐具。直到他被警察拦获带回主教家,主教假称银餐具是送给他的,并将银烛台也送给了他,这时他的心灵才有一丝触动。而米里哀主教的一席话更是震撼了他的灵魂:“冉阿让,我的兄弟,您现在已不是恶一方面的人了,您是在善的一面了。我赎的是您的灵魂,我把它从黑暗的思想和自暴自弃的精神里救出来,交还给了上帝。”但是19年黑暗的生活并不能一笔勾销,极度的失望后的冷漠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以化解。于是在路上,冉阿让仍抢走了一个捅烟囱孩子赚来的血汗钱,并凶狠地吓走了可怜的孩子。“主教的忠告此时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响”,“那种生活和心灵上面有一片和平的光”笼罩着他,“他好像是在天堂的光里看见了魔鬼”。冉阿让的罪恶灵魂被洗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堕落到了怎样的地步”。
人们不难看出,将冉阿让拯救出阴暗的思想和堕落的精神的是谁?是米里哀主教,一个德行高尚的主教,一个近乎完美的圣徒。他是博爱的、仁慈的、对别人的苦难十分同情的善良的人道主义者,他把这些美好的东西传给了冉阿让,为他指明了方向,让他明白人世间还有温暖,让他真实地感受到即使在充满罪恶与不公的社会仍有仁慈与博爱、宽恕和尊重的存在。冉阿让的沉沦是不合理的社会现实所逼迫的,但是这心灵的触动又是那样的痛彻心肺,他的良知被唤醒,就在这一刻他19年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之后冉阿让满怀着仁爱,维护人的尊严,追求博爱的思想,善良、宽厚甚至是有舍己救人的牺牲精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米里哀
主教的感化作用的结果,是人道主义的伟大力量。
此后的冉阿让无论是成为富翁,当了市长,还是因隐瞒苦役犯身份又成了逃犯,还是隐居的绅士,他都像米里哀主教那样以仁爱宽恕救助之心善待与帮助别人。他收养孤女珂赛特,冒生命危险救出将把珂赛特带走的马吕斯,释放对他穷追不舍的阴险凶狠老练的警长沙威……他时时不忘米里哀主教的教诲。在主教死时,他穿了丧服,表示对他的感谢。在临终前他指着那对银烛台说:“把这对烛台送给我的人,我不知道他在天上是否对我满意,我已尽力而为了。”而后坦然的离别人世。这里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了博大的基督教仁爱救赎人,造就人的巨大力量。
二、冉阿让的人道主义行为是在救赎自己的罪
人们知道,基督教所奉行的教义之一是原罪与救赎。人为天主所造,但人类的始祖亚当不顺从天主的意志而犯罪,他的罪亦传给了世上每一个人,所以人都有原罪。天主派他的儿子耶酥籍其生、死、复活及升天来救赎人类,世人则应以信仰及悔改而得救。[1]
冉阿让是个罪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们先来例举一下他所犯下的罪行:偷面包、越狱、
偷银餐具、抢四十个苏……米里哀主教是拯救了他的灵魂,救赎了他的灵魂,但接下来就是应该冉阿让自己的悔改,这样他才能得救。是的,他这样做了。我们还记得冉阿让犯的一个罪是抢扫烟囱小瑞尔威的四十个苏。冉阿让在清醒之后作了些什么?遇到一个神甫,要求他把十法郎给那个孩子,又拿出十法郎要求给其他的穷人。在他当上市长之后,“每次有捅烟囱的流浪少年打那城市经过时,市长先生总要派人叫他来,问他姓名,给他钱。”作者在整本书中反复强调了好几次,冉阿让经常给穷人们钱,尤其是扫烟囱的孩子们。冉阿让的这些行为一方面是继承了米里哀主教的做法,怀着人道主义之心,仁慈的对待别人的苦难,充满同情,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帮助别人,一方面他也是在救赎自己的罪孽,他曾抢过一个穷孩子的四十个苏,他在弥补这个过失。
我们当然还记得那可怜的女人芳汀。芳汀曾将吐沫啐在冉阿让的脸上,因为她认为是他害她赚的钱不够多才沦落到做了娼妓,是“她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当冉阿让听了芳汀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卖自己美丽的头发、牙齿,以及肉体的悲惨遭遇后,他对芳汀的无礼行为毫不介意,反而甘愿承担她的一切生活费用,并设法帮她领回孩子,以求得她们母女团聚。即使在他被捕之后,他千方百计地努力设法履行他自己的承诺,巧计越狱,收养珂赛特。他留给珂赛特六十万法郎的嫁妆,这些钱是他在做市长的时候挣到的,可他却说是珂赛特的母亲留给
她的,他只是个保管员。这是个多么伟大的人啊!帮助根本就和他无关的女人,收养她可怜的孩子,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像基督徒一样,爱周围的人就像爱自己的亲人。可是为什么像芳汀一样的女人那么多,他只救助了芳汀?是因为他只遇到了芳汀吗?冉阿让在当蒙特勒伊市长的时候,他努力使任何一个无衣无食的人都得到工作和面包,继而要求男女工人养成良好的道德。但是因为他不体察芳汀的实际内情,相信了一个爱嚼舌的妇人的话,将芳汀赶出了工厂逼向了更黑暗的社会底层,牵累到小珂赛特无依无靠。在他看来这是他不应该犯下的罪过,是他将芳汀和珂赛特进一步推进了深渊。因此他为了赎罪,想让芳汀临死之前见到珂赛特,完成她的最后一个心愿。可是在这个时候又因为他的缘故,牵连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被捕。他为了澄清事实而拖延了去接珂赛特的行动,芳汀临死也没有见到她心爱的女儿。他没有满足芳汀的最后一个愿望,他认为这是他犯下的又一个罪过。因此他安葬了芳汀,想尽办法越狱,收养珂赛特,把自己能提供的最好的环境提供给她,使她成长。在珂赛特爱上马吕斯后,他宁愿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就出马吕斯,成全他们。这些确实是伟大的值得称颂的人道主义救助行为,但是这一些也正是他对芳汀和珂赛特的一种赎罪的行为。
再来说说商马第事件,就是那个拖延冉阿让去接珂赛特的事件。因为他曾抢了小瑞尔威的四
十个苏,商马第只是有点像他,于是就误当成他而被指控有罪。冉阿让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他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面临着严峻的选择:或将错就错,使无辜者蒙冤;或主动投案,自己重服苦役。“做个诚实仁慈的人、一个有天良的人”的人生准则促使他毅然选择了后一条路,他宁可做一个“圣洁其中,羞辱其外”的真人,而不当一个“外君子,内小人”的伪善者。“做一个人格扫地的而受人恭维的吏官,或是一个不名誉而可敬的囚犯”“那只是个人的事”,他谴责自己仍是“自私自利”,于是他出庭自首了。冉阿让以自己与众不同的行为奏出了一首激越的人道主义赞歌。他具有牺牲自己、保全别人的高贵品质。诚然这种行为也是一种敢做敢当的行为:犯下抢劫罪的是他冉阿让。如果是无辜者蒙冤,自己又将犯下了另一个罪。他答应过主教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为了这两点,他必须自首。这是他在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2]
三、冉阿让的行为是自主自觉的人道主义行为
圣·托马斯·阿奎那曾说过:“作为宗教徒,需要为我们的邻人做一些事,就像儿子爱他的父母,可以促进他谦恭的对待他人。同样也会冒险去拯救处于危险之中的人。但是这些行为都与某些事务相关,而不是对上帝的感恩戴德,我们只是按照上帝的启示去做,友善、真诚、
勇敢的行动。” [3]
在冉阿让的灵魂被米里哀主教拯救之后,米里哀主教光明高大的形象就扎根在冉阿让的心灵深处,并使他自觉自愿的实行人道主义行为。米里哀主教的这种道德感化是以感化者自身高尚的德行去证明宣示他所奉行的人道主义理想的真实性、可信性、可实现性,而感化并不是感化者以先知先觉者、道德优越者、救赎者自居,居高临下的去“布道”,去做泛泛的说教,而是以诚信、以博大的仁爱之心和宽恕精神,以对被感化者的理解尊重与信任,以仁至义尽的耐心去打动被感化者的心,去触及他的灵魂、引发其内心的自觉,引导其走向人生的正途。但是外力感化的作用是有限的,未必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造就一个人,还要靠个人道德的自主与自觉。冉阿让是在经历了许多风雨坎坷磨难失落,许多的困惑迷惘思考与反省之后,才有人生的领悟,才能深切地感受到友善仁爱宽恕尊重的珍贵,才会将其内化与自己的生命之中成为生命的重点,不惜用生命去坚执的呵护,持守和追求。有了这样的道德上的自主与自觉,才能做到无论怎样的情况,怎样的压力诱惑,无论能否得到他人与社会的认可与回报,都始终如一无怨无悔的去实践自己的道德追求。[4]
我们记得冉阿让救出割风老爹的情景。那时沙威说:“我从来只认得一个能代替千斤顶的
人,就是那个苦役犯。”冉阿让是怎样做的?明知道这是试探,“望着那些不动的农民,苦笑一下,一言不发双膝跪下……已到了车子下里了。”他在面对身份可能会暴露的情况下,毅然做出了救割风老爹的行动。他完全可以不做。他有出钱让其他农民去干,虽然农民中没有人能够做到,他已经做到了一个市长能做到的事情。但是因为他有一颗仁爱的心,他会冒险去拯救处于危险之中的人。这是对他的道德的一种持守,他是自主自觉地行动,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在街战中,那是个混乱的场面,冉阿让是怎样做的?“无虚发,也没伤人”。以他站的那个立场,他完全可以杀一两个敌人,可是他对待每个人都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仁慈而充满爱。对待沙威更是如此,他若处决了沙威,可以解决了自己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沙威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使他无法安宁的生活。他可以自己亲自去处决他作为报复,也可以不动声让别人去干,他完全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永远摆脱他。再者,他放了沙威之后,不必把自己的住址告诉沙威并说如果他活着一定会跟他回监狱。但是他却这样做了。有人强迫他释放沙威并威胁他告诉沙威自己的住址吗?没有人。这一切是他自主自觉的行动,那是主教在他心上打下的深深的印记。这一印记驱使他这样做,他这是对他的道德的不懈追求。
冉阿让对马吕斯坦白自己的身份,不能得到马吕斯的理解,而孤独的呆在一个黑暗的屋中,渐渐憔悴致死。这是可悲的,但是有人逼冉阿让说出自己的身份吗?依然是没有人。连唯一能威胁到他的沙威那时也死了,他应该是无所忌惮的了。“一切都是那样合情合理。”为什么他还要坦诚地说出心里的秘密?他不说出来,他依然是个诚实的人,他没有欺骗谁,他可以拥有他心爱的珂赛特。可是他说出了自己是个苦役犯的身份,因为无论怎样,他始终是个苦役犯,这是改不了的铁的事实。他愿意诚信待人,这是他道德上的自主与自觉,无论能否得到他人与社会的认可与回报,始终如一无怨无悔的去实践自己的道德追求。他的人格再次得到了升华。
《悲惨世界》是雨果众多作品中最能代表其人道主义思想的一部。它所反映的人道主义向来被定义为雨果人道主义思想的成熟阶段。而众所周知基督教对欧洲人的影响很深,人们在看完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之后,会认为雨果是个反宗教份子,但是《悲惨世界》中却让人看到了基督教与人道主义相互融合的精彩画面。雨果不是反宗教份子,但也不是宗教的狂热者。《悲惨世界》中提及基督教的一些问题时,他也只是谈谈写过,他以人道主义为主,将基督教的精髓融入到其中,使其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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