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边城》赏析
“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的概念,同时还是一个时间与文化的概念。
沈从文的《边城》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是一部超越现实的浪漫佳作,直指人性中的美与善,如汪曾祺说的:“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的很深的悲剧感。”
一方面,它是浪漫主义的,也是现实主义的,其生活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在这里生死自然,爱恨自然。没有一个角被塑造成权威。物欲在这里是微不足道的。连山水渡船都成了作品里真正的主角,不仅是衬托或点缀,更是有心魂的大自然。作者“心中似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我看到小小渔船,载了它的黑鸬鹚向下流缓缓划去,看到石滩上拉船人的姿势,我皆异常感动且异常爱他们”。
它通过抒写男女情爱、祖孙亲爱、邻里互爱,来表现人性美。“想留驻一点美好的,永恒的东西,让它常在并且常新,以利于后人。”
“小兽物”翠翠,最难写,写得又最成功。她年龄太小了,是一个完美的化身和这个故事里的灵魂。她聪明、美丽、乖巧、纯朴、善良,“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过着无忧无虑的清平生活。“湘西的清风、丽日,给了她壮健的躯体;茶峒的青山、绿水,给了她碧玉般的眸子;碧溪瞭的竹篁、白塔,又给了她绝不世故的赤心。”慢慢长大后,她性格里有了微妙的变化,多了沉思和羞涩;面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不知是乐是愁。后来,她路遇英俊、勇敢、热情的傩送,萌发了朦胧的爱意,从此感情上有了一种新的需要,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受着冲击:“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头,不能用颜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另一件东西上去,却只让她的心在一切顶荒唐事情上驰骋。她从这分隐秘里,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摇撼她的情感极厉害,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让祖父知道。”
而当别人“无意中提到”他时,她会脸红,内心深处在盼望,日久生根,少女的纯情自然会流露。爷爷在不知内情时按苗家礼节,把翠翠“放话”给傩送的哥哥天保,傩送的父母,给傩送另外物了一个富家的千金。但傩送不要那个千金,他爱的是翠翠。
翠翠全蒙在鼓里,再见傩送时,曾情不自禁地对爷爷说“那个人很好”,以至无意间听到别人
议论傩送婚事,心中乱作一团,连傩送和她说话都忘了应答,引起傩送误会。不久,怀了重重心思的天保,在乘船外出时,不幸溺水身亡。为了那个富家千金的事傩送和父亲顺顺大吵一顿,外出不归。老船公去打问傩送的消息,挨了顺顺一顿训,回来当夜就谢了世,留下翠翠一个,依然在渡口的船中,静静等“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一对彼此深爱的年轻人,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离经叛道,有的只是原始乡村孕育下的超乎自然的朴素纯情和“遵从古礼”的淳厚人性,含蕴着东方人的传统美德。
翠翠的爱,是一连串的梦,开头是朦胧飘忽的,后来在成长着,终于不知其终。
老船夫是又一个着力刻画的人物。他勤劳、朴实、憨厚、恪尽本分、乐善好施,“凡事求个心安理得”,把整个身心,都给了外孙女。17年前,他的独生女与驻防的一名绿营兵偷偷恋爱,有了小孩子后,他“不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后来,士兵服毒,女儿殉情,他又毫不犹豫地负起了抚养外孙女的责任。转眼间,外孙女长大,他多了一层心事,要为她个好的归宿。为此竭力周旋,却越忙越乱,好心办了坏事,导致傩送父子误会,最终酿成翠翠的爱情悲剧;带着无奈和愧疚,他离开了人世,反映了原始而古朴的亲子之爱的人情美。
至于船总顺顺,傩送、天保父亲的世界里,有着典型的茶峒人的淳朴、善良,“欢喜交朋结友,慷慨又能济人之急”,不贪婪世故,也不巧取豪夺、勾心斗角。
表面上,它是一个处处由“偶然”支配的美丽动人而略含凄清的爱情悲剧故事,叙述了“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牵连在一起时,各人应有的一分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实际上它和当时外界的弱肉强食、“惟利惟实的庸俗人生观”的世道形成了强烈对比,使人“从一个乡下人的作品中,发现一种燃烧的感情,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的倾心,健康诚实的赞颂,以及对于愚蠢自私极端憎恶的感情”,引起人们“对人生向上的憧憬,对当前一切腐烂现实的怀疑”,呼唤久已失去的“善良人性”和“无悔无忧”的远古社会里的纯真美德,重塑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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