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生命力
摘 要:陈宝琛是同光体闽派的代表,存诗七百余首,于近代诗坛非常有影响力。他的诗歌题材广泛,有歌哭之调,亦有沉静之音,均呈现出一种大家气象。在陈宝琛的诗歌中,占比重较大的是歌哭之调,而歌哭之调中又属哀挽诗作最为动人。陈宝琛的哀挽诗作以哀悼朋友为主题的居多,均为情感真挚、感慨深沉之作,具有穿透时空的生命力与感染力。
关键词:陈宝琛 哀挽 真诚
陈宝琛(1848—1935)字伯潜,号■庵,晚号沧趣老人,福建闽县人。同治四年(1865诗人的眼泪)中举,七年(1868)中进士,入翰林。光绪元年(1875)充顺天乡试同考官,五年(1879)充甘肃乡试正考官,六年(1880)以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补授右春坊右庶子,武英殿提调官。光绪七年(1881)补授翰林院侍讲学士,八年(1882)授江西学政,九年(1883)补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为官期间,与宝廷、张之洞、张佩纶等清流一起上疏言事,奋力直谏,得罪了慈禧。1885年2月,被降五级调用。此后二十五年,陈宝琛一直蛰居乡里。光绪、慈禧去世后“奉派会同礼部总理礼学馆事”,始得入京。宣统三年(1910)五月,补授毓庆宫授读,后人遂以末代帝师视之。民国成立后,陈宝琛一直以“帝师”的身份留在逊位小朝廷。冯玉祥逼宫
后,随溥仪至天津。1931年溥仪出关后,回北京寓居,直至1935年去世。
陈宝琛是近代诗坛非常有影响的诗人,他的诗歌在当时流传很广,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将陈宝琛置于“天机星智多星吴用”①的位子,足见对其诗歌及其诗坛地位的肯定。陈宝琛诗歌的题材很广,风格各异,有沉静之音,亦有歌哭之调,歌哭之调占比重较大。在这些歌哭之调中,哀挽诗作写得最为沉痛。综观陈宝琛的《沧趣楼诗集》,哀挽诗作有数十首,均是感慨深沉、情感至诚之作,主题多是以哀悼友朋为主。在这些哀挽友朋的诗作中,最为时人喜爱的是那些哀悼、歌哭清流党人宝廷与张佩纶的诗歌。
一
宝廷(1840—1890),初名宝贤,字少溪,号竹坡。后改名,字仲献,号难斋,晚年自号偶斋。满洲镶蓝旗人,清宗室,为郑献亲王济尔哈朗八世孙。同治七年(1868)进士,选庶吉士。宝廷虽是宗室子孙,但在幼年时期便饱受饥饿与贫穷的折磨。这种状况在他中进士后也没有得到改善,宝廷的父亲在其中进士后的第二年因贫病去世。光绪七年(1881)授内阁学士,出典福建乡试。返回途中,在浙江纳江山船妓,上疏自劾,奉旨议处并被罢官。自此结束十四年的宦海生涯,返归自然,既享受优游山林的乐趣,又饱受贫穷疾病的折磨。光绪
十六年(1890)卒。为官期间,宝廷不断上疏言事,与陈宝琛、张之洞、张佩纶等人号称“清流”。由于对朝事的看法较为一致,陈宝琛与宝廷在光绪朝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经常在一起诗酒唱和。1884年,陈宝琛归里后再也没有见过宝廷。1890年除夕之夜,忽然接到宝廷去世的消息,陈宝琛极为悲痛,遂作《哭竹坡》诗:
大梦先醒弃我归,乍闻除夕泪频挥。隆寒并少青蝇吊,渴葬悬知大鸟飞。千里诀言遗稿在,一秋失悔抱书稀。黎涡未算平生误,早羡阳狂是镜机。
宝廷去世的时候,陈宝琛已蛰居故里数载。在故乡期间,陈宝琛有诗歌来描述二人之间的情谊,以及表达对宝廷的怀念,如《鼓山见竹坡题句却寄》:“破禅中夜梦京尘,最忆西山对榻人。垂老可应思止酒,无官端不为忧贫。海天会合知何日,泉石沈冥各此身。诗墨和苔犹满壁,年时何限迹成陈。”由这首诗歌可知陈宝琛与宝廷相知甚深,关系也非常亲近,否则也不会有“西山对榻”的说法。对于二人的天各一方,陈宝琛表达出对世事的无奈,以及对朋友的怀念。对这样一个相知相惜的朋友,陈宝琛却在1890年除夕得到其去世的讣告,内心的震惊与悲痛是难以言喻的。“大梦先醒弃我归”,人生如梦,宝廷的生命结束了,他的人生“大梦”先陈宝琛而醒,弃陈宝琛而去。“乍闻除夕泪频挥”,猛然间听闻这个骇人的消息,陈宝琛感到
极度的伤心、难过;想到往日的情谊,念及宝廷昔日的境遇,诗人的眼泪不住地往下落。“隆寒并少青蝇吊,渴葬悬知大鸟飞”,青蝇,典出《三国志·吴志·虞翻传》,裴松之注曰:“自恨疏节,骨体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后世遂以“青蝇”为生罕知己、死无吊客之典。“隆寒并少青蝇吊”,青蝇吊唁本来就非常凄凉了,可宝廷殁于冬季,连青蝇也没有,此句极言宝廷身后凄凉。“渴葬悬知大鸟飞”,“渴葬”,死者未及葬期而提前埋葬。宝廷去世后,还不到葬期就被提前埋葬了,他或许化身鲲鹏展翅高飞了。“千里诀言遗稿在,一秋失悔抱书稀”,陈宝琛与宝廷一南一北,相隔万里,谁也不曾料到再会无期。如今宝廷已去,陈宝琛只能看他的遗稿了。人生有许多遗憾,有些遗憾今生都没办法弥补。陈宝琛的遗憾是没能和宝廷勤通书问,宝廷就去世了。“黎涡未算平生误,早羡阳狂是镜机”,黎涡,指酒涡,“黎”通“梨”,代指美女。镜机,洞察幽微。“(宝竹坡)纳妓自劾,盖深感时事日非,而清流诸人直言无忌,府怨已深,虑将祸作,故欲以微罪行。”②“黎涡未算平生误”,宝廷纳妓一事不是自毁前程,不是失误,而是他已经洞察先机,预感到清流党人要遭遇祸事,所以纳妓自劾归隐。“早羡阳狂是镜机”,“镜机”意谓洞察幽微,指宝廷早就洞彻朝廷的居心。光绪朝初年,清廷需要清流党人直言进谏,而到甲申易枢之际就不再允许清流党人犯颜进谏了,已经存有肃清清流之心,而宝廷在由福建回京
的途中就已经察觉到这一切,遂纳妓自劾。宝廷这一看似疯狂的举动,实则是对时事洞明之后的反应,是一种智慧。“梨涡未算平生误,早羡阳狂是镜机”,是陈宝琛对宝廷的盖棺之论。
陈宝琛思念宝廷之情难以自已,光绪十七年(1891)二月十八夜入山道,得苏■江南寄诗,作《二月十八夜泛月入山道,得苏■江南寄诗。苏■,竹坡试闽举首也,感赋以答》:“诗筒把向春江读,江上潮生月满船。夜梦欲因度云海,前游可惜欠风泉。别来痛逝知君共,他日论文识子偏。缄泪寄将频北望,解装一为酹新阡。”诗筒,盛诗稿以便传递的竹筒,此处指郑孝胥的寄诗。二月十八夜,陈宝琛泛月入山道,得郑孝胥寄来的诗作。见到他的诗作,不免又想起宝廷来,因为郑孝胥是宝廷在福建所得之士。“别来痛逝知君共”,诗人伤悼宝廷的心情与郑孝胥一样,二人对宝廷的逝世都感到悲痛。“缄泪寄将频北望,解装一为酹新阡”,陈宝琛对宝廷的伤悼之情非常深沉。陈宝琛作此诗后,“即入鼓山,念旧有竹坡题句,遍觅不见,怆然感赋。”所赋诗云:“小别悲同永诀看,当年闻语泪先潸。国门一出成今日,泉路相思到此山。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飘零剩墨神犹攫,剔遍荒苔夕照间。”当年宝廷与陈宝琛分别之时,曾说过“小别悲同永诀看”这样的话,陈宝琛听到宝廷这样说时泪流满面。可谁料想一语成谶,两人当年的分别真的成为永诀。“国门一出成今日”,陈宝琛离开北
京后,二人竟成今日永诀之局面。“泉路相思到此山”,为了排解对宝廷的思念、伤悼之情,陈宝琛特地来鼓山寻他的遗墨,但什么也没有到。“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山涧溪流奔赴大海一往无还,如同人世间的人与事一样,永不回还。“飘零剩墨神犹攫,剔遍荒苔夕照间”,宝廷当年在福建的时候,曾在鼓山留过墨宝。陈宝琛此行是寻他的遗墨,但“剔遍荒苔夕照间”,只能到一些“飘零剩墨”。看到这些遗墨,犹自能想见宝廷的神情风貌,诗人似乎陷入对宝廷的无尽追思之中。陈宝琛悼念宝廷的诗,写得感情真挚、沉郁,乃歌哭佳作。
二
张佩纶(1848—1903),字幼樵,一字绳庵,号■斋,是陈宝琛另外一个知交好友。甲申易枢后,张佩纶被派往福建会办海疆事务,后又署船政大臣。马江之战中,张佩纶视敌太易,临战怯敌,措置乖方,用人不当,导致福建船政水师几乎全军覆灭。光绪十一年(1885),张佩纶被发往军台效力赎罪,遣戍察哈尔察罕陀罗海、张家口等地。三年后,返回北京。光绪二十九年(1903)正月七日,病死于南京,终年五十六岁。张佩纶与陈宝琛十分交好,据王揖唐《今传是楼诗话》云:“绳庵于同时辈流中,与■庵先生投分尤挚,有《次答伯潜见怀》
句云‘举国幸存■漆地,平生兄事属袁丝’,如此倾倒,恐生平无第二人也。”③另据张允桥《闽县陈公宝琛年谱》记载:“公(■庵)时寓丞相胡同西,■斋别与安圃同住北半截胡同。两巷复连,过从几无虚夕,有文字则相互是正,有对事亦彼此谘商。公后有赠■斋诗云‘十载街西形影随’,盖二人自壬申以迄壬午,十年之中,除因事暂离京辇外,直如影之随形,且交亲始终不渝,荣瘁无间,时人每拟张陈之交于陈雷云。”④由这两则材料,可以想见二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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