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寄语
有人说,人们都在不断地言谈、争辩、对话中,来不断地逼近人生的更本真的状况。而这种本真,无论面对人生还是文学,都是需要我们追寻的光。林斤澜的作品《表妹》,便很好地诠释了这样的一种需要。
林斤澜(1923年6月1日—2009年4月11日),原名林庆澜,曾用名林杰、鲁林杰,出生于浙江温州,作家、诗人、评论家。其一生经历丰富,创作颇丰,曾与汪曾祺并称为“文坛双璧”,被称为“短篇圣手”,曾获得北京作协“终生成就奖”,其代表著作有《春雷》《飞筐》等。林斤澜对小说形式技巧的探讨是最下工夫的。他以传统的艺术技巧为本,大量吸收和借鉴了西方现代派艺术的技巧,形成自己一套独特的艺术变形的表现形式。他的小说短小而精深,平淡而诡奇,却含有冷峻而深刻的深层意蕴。林斤澜的小说是极不讲究情节安排的,情节极简单,往往是采撷生活中的一朵小小浪花,是历史瞬间里定格的一个小镜头,然而作者能够在此基础上精雕细刻,创造出奇异的、包孕万千的艺术境界来,以小见大,以少总多,显示出作家深厚的艺术功底。《表妹》便具有这样的特点。
文 本 研 读
(注:>>>处为文章精析)
表 妹
作者 林斤澜
矮凳桥街背后是溪滩,那滩上铺满了大的碎石,开阔到叫人觉着是不毛之地。幸好有一条溪,时宽时窄,自由自在穿过石头滩,带来水草野树,带来生命的欢喜。
>>>故事的环境描写:从感受入笔来写景物,在对比衬托中突出溪水的特点,更突出了溪水带来的生命的欢喜。首段介绍故事发生的环境,为人物的出场做了铺垫。
滩上走过来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前边的挎着个竹篮子,简直有摇篮般大,里面是衣服,很有点分量,一路拱着腰身,支撑着篮底。后边的女人空着两手,几次伸手前来帮忙,前边的不让。前边的女人看来四十往里,后边的四十以外。前边的女人不走现成的小路,从石头滩上斜插过去,走到一个石头圈起来的水潭边,把竹篮里的东西一下子控在水里,全身轻松了,透出来一口长气,望着后边的。后边的走不惯石头滩,盯着脚下,挑着下脚的地方。
>>>故事开端:精彩的细节描写,介绍了小说的两个主要人物,通过动作将她们不同的性格、身份和生活习惯生动真实地表现出来。
前边的说:“这里比屋里清静,出来走走,说说话……再呢,我要把这些东西洗出来,也就不客气了。”
说着就蹲下来,抓过一团按在早铺平好了的石板上,拿起棒槌捶打起来,真是擦把汗的工夫也节约了。
看起来后边的是客人,转着身子看这个新鲜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水倒是清的,碧清的……树也阴凉……石头要是走惯了,也好走……”
“不好走,一到下雨天你走走看,只怕担断了脚筋。哪有你们城里的马路好走。”
“下雨天也洗衣服?”
“一下十天呢,二十天呢。就是三天不洗也不行。嗐,现在一天是一天的事情,真是日日清,月月结。”
客人随即称赞:“你真能干,三表妹,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天天洗这么多。”
主人微微笑着,手里捶捶打打,嘴里喜喜欢欢的:“事情多着呢。只有晚上吃顿热的,别的两顿都是马马虎虎。本来还要带子,现在托给人家。不过洗完衣服,还要踏缝纫机。”
客人其实是个做活的能手,又做饭又带孩子又洗衣服这样的日子都过过。现在做客人看着人家做活,两只手就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把左手搭在树杈上,右手背在背后,都要用点力才在那里闲得住。(“闲得住”也需要用力,用与生活道理悖逆的语言形式,真切地揭示了客人此时的无所适从。生动有趣,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不觉感慨起来:“也难为你,也亏得是你,想想你在家里的时候,比我还自在呢。”主人放下棒槌,两手一刻不停地揉搓起来:“做做也就习惯了。不过,真的,做惯了空起两只手来,反倒没有地方好放。乡下地方,又没有什么好玩的,不比城里。”客人心里有些矛盾,就学点见过世面的派头,给人家看,也压压自己的烦恼:“说的是,”右手更加用力贴在后腰上,“空着两只手不也没地方放嘛。城里好玩是好玩,谁还成天地玩呢。城里住长久了,一下乡,空气真就好,这个新鲜空气,千金难买。”
单夸空气,好比一个姑娘没有什么好夸的,单夸她的头发。
>>>故事发展:极富情境感的对话,介绍了人物的主客身份,客人初到一地的心理,明明走不惯石头路,嘴里却发出赞美,真实形象。通过主人对客人的话的否定,表现了二人在认识上的差别和城乡生活的差别,角度精巧。先扬后抑,明确了客人的称赞里隐藏着的怜悯,为了客套,只能赞赞空气,凸显了客人心理上的优越感。同时也表现了表妹内心的平和与任劳任怨。
主人插嘴问道:“你那里工资好好吧?”
提起工资,客人是有优越感的,却偏偏埋怨道:“饿不死吃不饱就是了,连奖金带零碎也有七八十块。”
“那是做多做少照样拿呀!”
“还吃着大锅饭。”
“不做不做也拿六七十吧?”
“铁饭碗!”
客人差不多叫出来,她得意。主人不住手地揉搓,也微微笑着。客人倒打起“抱不平”来:
“你好脾气,要是我,气也气死了,做多做少什么也不拿。”
“大表,我们也搞承包了。我们家庭妇女洗衣店,给旅店洗床单,给工厂洗工作服都洗不过来。”
“那一个月能拿多少呢?”客人问得急点。
主人不忙正面回答,笑道:“还要苦干个把月,洗衣机买是买来了,还没有安装。等安装好了,有时间多踏点缝纫机,还可以翻一番呢!”(文中第三次描写表妹的笑,表现了表妹对劳动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满足,表现了表妹的朴实勤劳。)
“翻一番是多少?”客人急得不知道转弯。主人停止揉搓,去抓棒槌,这功夫,伸了伸两个手指头。客人的脑筋飞快转动:这两个手指头当然不会是二十,那么是二百……听着都吓得心跳,那顶哪一级干部了?厂长?……回过头来说道:
“还是你们不封顶好,多劳多得嘛。”
“不过也不保底呀,不要打算懒懒散散混日子。”
>>>故事高潮:通过交流彼此的收入问题,表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开始时得意,然后是惊讶,再到对表妹收入的羡慕,体现了农村的变化,表现了表妹积极的生活态度,为结尾表想退休来农村做了铺垫。
客人两步扑过来,蹲下来抓过一堆衣服,主人不让,客人已经揉搓起来了,一边说:
“懒懒散散,两只手一懒,骨头都要散……乡下地方比城里好,空气第一新鲜,水也碧清……三表妹,等你大侄女中学一毕业,叫她顶替我上班,我就退下来……我到乡下来享几年福,你看怎么样?”
>>>故事结尾:与前文的客套相照应,真诚的赞美表现了客人心理上的变化,侧面表现出农村的变化激起了人的向往之情,深化主题。
(选自《十月》1984年第6期,有删改)
知 识 建 构
/
/ 人物形象 //
小说并不全都以情节离奇曲折取胜,西方现代小说常常淡化对人物的描写,而传统小说却十分注重人物形象。作者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帮助读者认识社会、认识自己。在叙述中,将人物置身于某个具体的时代背景之中,书写他们对生活的理解,表现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以小见大,反映时代洪流中个体或某一体的坚韧性和积极性。而读者则可以通过对小说人物形象的理解,领悟人生的经验和智慧,对自身产生积极正面的影响。《表妹》便是这样一篇以人物形象的塑造为重点的小说。
《表妹》主要写表和三表妹在河边洗衣服聊天的故事。表和表妹都是改革开放年代的普通人,她们勤劳善良,总也闲不住,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小说采取了“景—人—景”的叙述方式铺展全文。文中的景描写,既是纯自然的描绘,更具有特定的象征内涵。而人物描写中运用笔墨最多的则是语言描写。小说通过语言描写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表现人物的个性特征,并辅以动作描写、细节描写,在对比衬托中,使人物形象逐步丰满,从而彰显小说的主题。
试 题 解 析
1
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的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开头的景物描写,以自由流动的溪水所带来的“水草野树”以及“生命的欢喜”,暗示着农村的新气象。
B.小说中“一路拱着腰身”等动作描写,以及“真是日日清,月月结”等语言描写,为下文表妹承包洗衣服这件事做了铺垫。
C.表两次提到乡下空气“新鲜”,第一次是出于客套,第二次提到时,表对农村的好已有了更多体会。
D.表妹说的“不要打算懒懒散散混日子”,既表达了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也流露出对自己得不到休息的些许不满。
参考答案:
D
解析:
D项,“也流露出对自己得不到休息的些许不满”曲解文意,结合原文分析可见,表妹对这种承包制给自己生活带来的变化非常满意,侧面表现了表妹的勤劳。故选D。
2
请简要分析表这一人物形象。
参考答案:
从所拿工资等,看出她是捧着铁饭碗的城市劳动者;从背着手、做派头等,看出她有优越感和虚荣心;从扑过去抢着洗衣服等,看出她渴望通过劳动改变生活。
解析:
小说中的表是陪衬主人公的次要人物,但是人物形象非常鲜明。从身份上说,表长在农村,但是现在在城市工作、生活;从人物言行上看,面对生活在农村的表妹,她表现出一定的优越感和自得的神情;在陪表妹洗衣服这件事上,虽然她也很勤劳能干,但是出于矜持和
骄傲,开始是袖手旁观;听到表妹收入很高后,又焦急不安,表现出渴望改变自己生活的迫切心情,体现出她的庸俗和讨好的一面。
3
小说刻画了两个人物,作者以“表妹”为题,表达了哪些思想感情?
生活中的小镜头参考答案:
赞扬了劳动之美;肯定了勤劳致富的观念;赞美了农村所蕴含的勃勃生机;讴歌了正在变革中的伟大时代。
解析:
小说中,表妹洗衣服、踏缝纫机,表现了她的勤劳能干;从她与表快人快语的对话中,见出她是一个性格直率的人。作者刻画这样一个人物形象,表现了对中国传统农村妇女的礼赞和肯定。小说写于1984年,从时代背景方面来看,作者创作这篇小说也是为了表现农村改革开放后人们精神和物质方面的巨大变化。
反 馈 检 测
1.文中的景物描写有什么作用?
2.文章细节生动精彩,试举例加以分析。
(反馈检测答案解析获取请见文末)
新课标语文课题组:安凤霞
吉林省长白山第二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教学考试研究院教研员,“超级全能生”作文大赛优秀辅导员,长白山管委会骨干教师。
主编:王涛
栏目主编:杨文慧 / 责编:孟丽
审校:孙梦霞 / 美编: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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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逃同志
作者 韩少功
雾峰村在普同村的上方,山林覆盖更为广阔,道路更为崎岖险峻。那里也有一个战争年代留下来的“逃兵”——大家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能这样叫。稍微客气一点,就叫他“老逃”或者“逃夫子”。在乡干部在场的一类正规场合,人们舌头一溜也许就叫成了“逃同志”。
听那人的口音,他是四川或云南人,只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处,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姓名、年龄以及家人情况。他很可能是在战场上被炮弹炸疯了,失去记忆了。这样的人没法遣返。暂时留下来先混一口饭吃,是当年县人武部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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