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戒》中的情爱描写
  摘要:张爱玲创作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短篇小说《,戒》讲述了一个具有悲壮结局爱情故事,小说中言尽了爱情,但在文笔之下却含蓄隐藏,这种无声叙述自然招致了后来多人的误读。同时,这部篇幅并不长的小说也以独特的艺术视角构思出了《,戒》中王佳芝这一艺术形象,作者从女性视角观照这一人物,难当头,使其沦陷在革命与情感漩涡中心,面对所谓“一厢情愿的爱情”对其灵与肉的折磨,王佳芝最终飞蛾扑火走向灭亡。但和以往故事原型和常态下的思维方式不同,当张爱玲的《,戒》横空出世时,小说中的以情欲为核心的爱情故事便是作为一个异数的出场了。
关于这部小说,自1977年出版后便招致褒贬不一的评论,其中有很多与张爱玲本人的写作意志大相径庭,原因在于太多的读者以及学者将其故事情节指涉至历史事件乃至张爱玲本人的感情生活中,这自然要削减对小说内涵的深析。在2007年,导演李安将《|戒》搬上银幕之后,再次引发人们对电影以及小说文本的热议,只是较之前更进一步的是,李安以极多的性爱场景从现代文化语境下方式去诠释小说中的“爱情”,这个不同的选择实则体现了李安与张爱玲对于这份虚拟的爱情的不同理解。而我们在分析张爱玲的小说《,戒》时,自然也应考虑与李安的电影进行一些比对。
关键词:张爱玲  《,戒》  李安  情欲
 
        一、在指涉论影响下的对“情欲”的分析
        在分析《,戒》中的爱情之前,我们应该首先注意到自小说出版至今的评论文章中多次提及的指涉问题。对于《,戒》中爱情故事的理解,张爱玲“最担心的情况”层出不穷。在关于指涉事件上,作者不只一次对此作出解释。张爱玲曾在《续集》自序中写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他作品中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以此来证明,《,戒》是一篇纯粹虚构的故事,个中的人物尤其是爱情故事的情节,皆是作者虚构而出的。即便如此,有关该小说的真实性依旧是个无法停息的话题,在2007年电影《|戒》问世之后,更是再一次引起轩然大波,以致郑苹如八十岁的郑静芝在洛杉矶召开记者招待会,指责这部影片将“烈士”变成了“”;黄纪苏在网络上发布了《就<|戒>事件致海内外华人的联署公开信》,斥责张爱玲的原作和李安的电影用情欲解构民族大义,以赤裸卑污的情凌辱、强暴抗日烈士的志行和名节。不少愤怒的民众将庞大的民族主义暴力话语泡沫堆积在互联网上,甚至连影片演员也因此担责。关于
指涉问题,为何会留下如此之多的愤怒与政治的声音呢?原因就在于《,戒》中对于情欲的描写。人们对于过往的政治,尤其是关乎民族大义的题材,不论真实与否,总是愿意其保留纯洁性,而不堪以“性”的话题来对其进行叨扰。
        然而,当将文学作品与历史事件强行相互联结时,往往会使分析产生巨大的误差。所以李欧梵在评论李安的电影时说:“如果把历史因素放进李安的‘场景调度’又会如何?我想至少不会这么浪漫吧,或许更多于情,岂不有点煞风景?”因此不管于小说还是电影而言,套用历史的解释都会“大煞风景”。套用历史场景,人们往往最容易看到的是浮于表面的最上层,看到王佳芝因为钻戒,因为误判的爱情而对易先生产生致命的迷恋,从而站在自诩的道德高度,斥责王佳芝沉迷性爱,斥责作者不顾民族大义。对于这种误读,张爱玲在小说《,戒》中实则作了多次否定性的暗示:“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王佳芝根本没有在易先生那里得到性的满足。“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可见,王佳芝并不想在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又长着鼠相的男人身上得到性的满足。张爱玲在《谈戒》一文中也对“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一句作了解释,意指王佳芝以秘密行动作为自己没有白白失去童真的自我安慰,并严厉批评有人将王佳芝编派为情狂。
        在张爱玲的数次回应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王佳芝走向失败的原因并不是人们单纯所思索的那样,因为性的满足或者物质的诱惑而丧失本心。为避免这种误读,张爱玲在小说中的爱情写作完全避开了易先生,而将王佳芝作为纯粹的肉体砝码。情欲仅仅只是交换,于王佳芝而言是为了所谓革命事业的“牺牲”与自恋,于易先生则更只是单纯的肉体与金钱的双向交易。
        二、小说中的情欲表现
张爱玲简介        在张爱玲笔下的《,戒》是一部不关乎爱情而只关乎情欲的小说。开篇对王佳芝的外貌的描写就制定了这一角大致的走向:“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沟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作者对于王佳芝的描写不仅极言其貌美,更重笔深化她作为魅力女性的“性”的特征,例如“胸前沟壑”是张爱玲突出的重点,不仅特别指出“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在下文中更有直接露骨的描写:“他实在是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盯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眼前晃。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
一阵阵麻上来。”还有对于腰肢的描写:“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宛若游龙进玻璃门。”张爱玲对于王佳芝的描写,几乎每一细节都与性诱惑有关,这实则与时代环境以及张爱玲本身对于性描写的忌讳相悖,但张爱玲依旧坚持在王佳芝的肉体上用足了笔墨。王佳芝在小说中成为了一个“性”的符号,从开篇起便注定了她所谓的爱情是单向的,是为达到某个目的的纯粹工具,是可供任何人随意利用的。而在李安的电影中,表现王佳芝对于易先生怀有依赖与期待,而易先生也展现出柔情与人性,是完全的误读。
        同时,在情欲方面,张爱玲似乎也不愿将它塑造为王佳芝与易先生两个人的私密事件,反而愿意描写旁人,从而再次印证两人之间情欲的特殊性,并不能与市井中普通男女的爱情相比较。例如,在珠宝店里王佳芝动情的一瞬间,亦有印度人老板在场,再如,在对于王佳芝同学们的描写中。在小说中,学生们对于王佳芝“牺牲”身体的爱国行为并不持应有的崇高感,而是表现得态度非常暧昧复杂。王佳芝认为,他们“起哄”捧她出马,甚至“有人别具用心”。她失贞后,“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所喜欢的邝裕民也“跟那些人一样”。对于这两年她“胸部越来越高”的身体变化,那些人“用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让她感觉像“针扎”一样。对此张爱玲特意写文章指出:“对于她失去童贞的事,这些同学的态度相当恶劣……连她比较最有好感的邝裕民都未
能免俗,让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甚至于疑心她是上了当,有苦说不出,有点心理变态。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饰店里一时动心,铸成大错。”再次,张爱玲解释王佳芝对于易先生的情感,基本不基于爱情,反而有一点“心理变态”的报复性成分在。
        在张爱玲心中,易先生自始至终都没有迈进这个“爱情”的圈子,自始至终都只是贪恋肉体罢了。这在小说最后杀掉王佳芝时表现得最为充分: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统统毙了。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在杀死王佳芝后,他“脸上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他甚至很高兴对她进行了纯粹而彻底的占有——“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是虎,她是伥,她死了之后还会世世代代为他服务,“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有人认为如此描写易先生对待王佳芝的手段“令人毛骨悚然”,张爱玲则说,“毛骨悚然”正是她“企图达到的效果”。这便是张爱玲所期许的效果,简单的交易与诱骗的过程,而女方的一瞬误判并不能造成男性角的一丝丝动摇。
        李安对电影的改编有自己的解释,他将张爱玲笔下单一的爱和牺牲转变为男女两人的两败俱伤。在电影中不仅有易先生对于杀死王佳芝的一丝心痛,也有王佳芝溃败式的告白:
“他不但要往我身体里钻,还要像条蛇一样的,往我心里面越钻越深……”在李安看来,他不但要为张爱玲惊世骇俗的原文“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做出详尽解释,也要让身体的快感成为意识形态的对立面。“身体,是脱离意识形态的,因为它是自然而非文化的产物,这样它就构成了抵抗文化控制的最后一个据点”。于是,在李安的电影中,情欲实则为面对巨大历史事件逼问下滑脱的途径,因此在张爱玲的地盘上大开戒,以此形成的巨大卖点使得电影获得了市场,但在一定程度上曲解,或者过度解释了张爱玲的本意。
        三、张爱玲对于情欲的解读
        王佳芝在最后关头的“失节”,于张爱玲笔下,没有责备或者愤怒,因为她原本就无意于将王佳芝勾勒成因为情欲或物质而自掘坟墓的女人,王佳芝的失败只是因为她是一个普通女性而非女英雄,体现了张爱玲对于其笔下市井女性的一种惯有态度。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曾这样评价自己小说中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张爱玲是赞赏王佳芝的爱国心的.但又哀
其不幸,承认她只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可见,张爱玲的确书写了情欲,但与李安不同的是,她无意于将情欲作为重头戏进行多方渲染,只是将情欲作为王佳芝的强大负荷,使王佳芝的自我价值被其击败,完成又一个“苍凉”的过程。
        在张爱玲看来,王佳芝过于“入戏”的原因,除上文提到过的对同学们具有一定“变态心理”的报复以外,“自恋”也是形成王佳芝沉迷于情欲的错觉之一。王佳芝过于相信自己的性吸引力,这份自恋误把易先生的微笑理解为“怜惜”与“真爱”。弗洛姆认为,“许多个人所具有这种激情的程度只能与性欲和生的欲望相比较。事实证明这种激情比性欲和生的欲望更强烈。”这样看来,王佳芝放走敌人、使自己蹈入死地的原因,应当是被自恋遮蔽了眼睛。王佳芝很懂得自己的美,也深知能用美所获取的东西。而女性过于信任自己美貌的能力,往往会引火自焚,从猎手变成羔羊。在张爱玲那里,这份对落败者的书写并不携带怜悯或自怜;因为张爱玲以其透彻深知:“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一个女人过于顾盼自怜,很容易跌进自己为自己编演的戏中,而于男性而言,对此则是浑然不觉,毫无动容。这样的悲剧实际上是女性共同的悲剧,因为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她们在与男性的较量中总是因此而处于下风。
参考文献
[1]旷新年:《<,戒>:意识形态的纠结》,《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
[2]祝宇红:《<,戒>中的心理透视法与女性自恋自我》,《现代中文学刊》,2015年第4期。
[3]吕静:《从<,戒>看张爱玲与李安的情爱观》,《电影文学》,2011年第1期
作者简介:孟文朴(1994年—)女,汉族,山东省淄博市人,硕士在读,单位为扬州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