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鹰的《纪念碑
作者:居平
来源:《上海采风》2021年第06期
        上海作协金大厅内,灯火辉煌。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座谈会上,大病初愈后的王小鹰老师静静地坐着,静生定,定生慧,慧至从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原本娇小的她更显瘦弱,她穿一件蓝的上衣,像一株深谷幽兰,淡淡地吐露芬芳。她说,我自己选了一条难写的路,细细听完,如醍醐灌顶;看完她的《纪念碑》,才能感知她内心汹涌澎湃的力量,不慌不忙的坚强……
       
        我自己选了一条难写的路
        端午期间,我夜以继日地读完了王小鹰老师的最新长篇小说《纪念碑》,再听老母亲讲外公生前在苏北的革命故事,了解纪念碑名字之谜,心生无限感慨。建党百年,再读《纪念碑》,看历史的丰碑,心灵再次震撼。“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纪念碑》中的语言文字美,毫端蕴秀,幽兰芬芳,咬文嚼字,口齿噙香。
        改革开放初期,女主人公史引霄刚从“牛棚”解放出来,以前所未有的高票当选上海某区区长,她积极支持曾批斗过她的造反派创业,解决回城知青就业问题,启动旧城改造工程。与此同时,史引霄丈夫平楚去苏北根据地参加新四军阵亡将士纪念塔修复典礼,这塔原为平楚设计,“”中被毁,平楚心心念念他最珍爱的寒城没有刻入纪念碑,突发脑溢血,命悬一线……
        我采访王小鹰老师的第一问就是:小说为什么以纪念碑命名?她原先的标题《绝尘》似乎更文艺。王小鹰说,纪念碑在小说里是一条重要线索,围绕着它发生了许多故事,她建党100周年素材
想赋予它象征的意义。她曾担心小说用《纪念碑》作书名太直白,将它作了上卷标题。《收获》编辑王彪先生建议把《纪念碑》作书名才能压得住全篇。她就把《绝尘》换作上卷标题,果然主次更分明。绝尘之外,家国情怀。
        她倾心刻画的每一位人物,活生生地从《纪念碑》中走出来,这是她所有小说中人物最繁多复杂的一部,每个人物都是她着意设置又倾心刻画的。史引霄、平楚、姚家兄妹,包括兰畦、寒城等,都是她崇敬的前辈,倾注了她对他们的怀念和追慕。她还推出史雪弓,他是这一代人的缩影。他开朗幽默,有理想有抱负,在岁月的动荡中却命运蹭蹬。他与青梅竹马的女友萧南渡一同赴老区插队,却因政治观念的不同而决裂;改革开放后,他与恋人姬瑜一起到美国留学,又因生活观价值观的不同而分道扬镳,他的故事在下卷中有精彩的呈现。
        “我家王小鹰最坏,老是写别人故事,老是不写我的故事。”这是王小鹰母亲活着时经常对老朋友讲的一句话。老母亲一直等着盼着她写那些新四军女兵的故事,并且一有空就亲自写手记给她,又追问她:“你开始写新四军女兵了吗?”可是王小鹰还是没有动笔。眼看着老母亲通讯录上那些女兵的名字被一个个画上黑框,直到2011年老母亲突然离世,王小
鹰猛然醒悟,再不写,这些新四军女兵都走了,历史真相无法考证,就真的没法写了!她着急了!此时此刻,痛苦大于力量。
        可是,怎么写呢?何处落笔?“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她读过母亲的战友们出版的许多自传,也采访了五位新四军“女八队”的女兵,她发现对同一段史实个人立场不同、视角也不同,或许还有记忆上的差错,描述不尽相同。在岁月掩盖的历史隧道中寻真相,原就是千古难题。她似乎一筹莫展,斟酌再三后,决定写一部完全虚构的小说,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至90年代吧。她说,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拥有理想到重建理想的艰难历程,回望我们父母辈,为民族解放为建立新中国浴血奋战的历史,再反思我们当下的价值观人生观,让老一辈的理想之光烛照我们曾经的软弱与迷茫。她希望写出历史迂回曲折前行中的人,希望写出社会天翻地覆变革中的人。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王小鹰老师写小说的立意、布局、结构、情节、人物等要素掌握得炉火纯青,游刃有
余。学习赞叹之余,我特别喜欢她小说中的文字美,教育引导即将上初中的孩子阅读经典,提高审美观,辨别书籍的好坏,苦练文字基本功。
        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王小鹰老师酷爱古典文学,从小受父亲芦芒的影响,又师从黄宾虹的弟子王康乐先生学国画,现在她画画水平绝不亚于写作,最近又爱上了弹古琴。她说,中国传统文化让她心静,静生定,定生慧,慧至从容,淡定写作。她说,当时尚潮流的审美跟她个人审美发生冲突时,她会坚定不移地坚守自己的审美。她从小偏爱中国古典的文学戏曲绘画,追求审美的精致典雅和意境的高格调。并且,每次写长篇的时候,她都要认真地读一遍《红楼梦》,每次都有新的感悟。我感觉在《纪念碑》中看到了《红樓梦》的影子。
        《红楼梦》中,林黛玉咏菊诗中有一联:“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这样的写作状态正是她向往的。写小说除了要考虑立意、布局、结构、情节、人物等要素外,如何使用文字精确地表达你所想表达的一切,便是最基本的劳作。
        我们真应该庆幸,先人创造了《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经典名著,创造了如此美妙的汉文字,形声兼备。王小鹰希望用魅力无穷的汉文字表达出人类
最幽秘、最复杂、最美好的情感。我也希望大家看完《纪念碑》后,也能“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苏北姑娘”的绵绵乡愁
        “撒满碎银般的盐滩上,静静地睡着一条清凌凌的大河。那一天,苇叔趁着暮,把临产的妈妈送上躺在河湾里的小船时曾说过:‘嫂子,这射阳河是后羿射九日的一支神箭划出来的,生在河中的娃娃一定有智有勇。’小船儿像一阵掠过水面的清风跑得飞快,苇姨手中的两把桨轻轻地剪开绿绸般的水面,扑楞楞惊飞一栖息的野雁,把沉闷的炮声甩得远远的。小船驶进蒲儿草丛中,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世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苇姨的脸。”
        王小鹰老师曾经饱含深情地朗诵自己三十几年前发表在《朝花》上的散文《苏北姑娘》,她坦言:“这些文字在现在看来是如此亲切,甚至有一点幼稚,却是当年自己的真情实感。”
        正如王小鹰所言,很久以来,上海人对苏北人有一种狭隘的偏见,认为苏北地方穷困
粗陋。在上海,一般姑娘小伙如对象,都不愿苏北人。
        因为我外婆是江苏盐城阜宁人,1930年代就到上海来了,是“苏北姑娘”在上海,妈妈就是“苏北上海人”。以前,苏北人在上海一直不被善待,我就一直虚荣含糊地说妈妈是上海人。看完王小鹰老师的《苏北姑娘》,我却因为是“苏北姑娘”的后代感到自豪了。王小鹰老师笑说,如果按出生地来讲的话,她也算是“苏北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