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对刘呐鸥小说创作的影响
摘要:电影是刘呐鸥世俗人生与文学生命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他们是紧紧融合在一起的。本文选择了刘呐鸥的短篇小说集《都市风景线》作为研究对象,从作品中的电影痕迹以及电影手法在作品中的运用和贯穿于文本中的电影观三个方面研究了当时的电影究竟以何种方式呈现于他的作品内容与形式中。
关键词:都市风景线电影影响
李欧梵在《上海魔登》中提到,世界上最早的电影是1895年在法国巴黎放映的,而在次年便传到了上海。从一开始的黑白无声电影到后来的有声有电影,一种新的传媒逐渐受到大众的接受和喜爱。有数据显示,在1935年,上海共有了37家电影院,而这一年这些电影院播放的外国电影多达378部,其中美国电影最受欢迎,播放数量为322部。作为当时的一种时尚,好莱坞电影影响到了当时自诩站在世界最前沿的上海的很多青年知识分子。据当时在上海的施蛰存介绍,他和刘呐鸥、戴望舒等人经常是每天晚饭后都要一起去北四川路看七点钟场的电影,看完电影进完舞场直至深夜才会回去睡觉。这些对电影的狂热不自觉的就影响到了这些青年作家的写作,其中又犹以刘呐鸥为甚。电影不仅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了他的写作,甚至还引发了他对
电影的热爱和关注,以至他先后做过编剧、导演、影评人、电影公司老板(1932年出资成立“艺联影业公司”)、电影杂志社主编(1933年3月创办《现代电影》杂志)等与电影相关的职业。本文主要通过研究他的短篇小说集《都市风景线》,看当时的电影究竟以何种方式呈现于他的作品内容与形式当中,另外也对其的电影观和作品间的互动进行一番简单的评述。
一、《都市风景线》中的电影痕迹
刘呐鸥是极其热爱电影的,他的好友,同为“新感觉派作家”代表人物之一的施蛰存在谈到刘呐鸥对电影的喜爱时曾经说到:“平常看电影的时候,每一个影片他必须看两次,第一次是注意着全片的故事及演员的表情,第二次却注意于每个镜头的的摄影艺术,这时候他是完全不留心银幕上故事的进行的。”这就是刘呐鸥,他是以一种学习的态度来面对电影的,而这个学习又分为内容和形式两
个方面。弗洛依德理论认为一个人平时所经历的事情会在潜移默化中使他形成一种潜意识,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抱着这种态度看电影的刘呐鸥在创作时必然会存在着电影的痕迹。
最浅显的,如在刘呐鸥的小说集《都市风景线》中,电影正是其中男女约会和消遣的生活方式
之一。如《流》中的镜秋与堂文一开始所处的就是“不应该两个男人同来的”影院,而也正是在这播放着法国电影的影院里堂文发现了自己父亲的三房与男青年的约会,从而引出故事里的情纠葛。《残留》中霞玲回忆死去的丈夫少豪时也提到夜半同去看影戏的情节。在《方程式》一文中,把女性看做方程式般的密斯脱Y与年轻的密斯W的约会也是选择在一家影戏院里进行,也是惟一一个他产生了“想把她像开映中的银幕上的情人一般地抱在怀里的冲动”的女性,虽然最终他还是如同“解决了方程式一般”的选择了昨天还不认识的密斯S作为新任的密昔斯Y。
当然除了这种在小说中直接写到影院和电影的情节,小说中的电影痕迹更多的是表现在作品文本的主题当中。
根据程季华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介绍,在20世纪2、30年代的上海电影院“当时主要播放的是好莱坞电影,而且大多逃不出‘恋爱与情感作为故事的主题’。”而刘呐鸥《都市风景线》中的八部作品也无一例外都没有逃开男女间的恋爱情感主题,只是他主要表现的是在疯狂的都市中的男女间游戏般的爱情或者浮于欲望的感情。
另外,当时的电影中围绕女性解放或类似描写“新女性”题材的电影极其之多。国内富有盛名
的譬如:《三个摩登女性》、《神女》、《歌女红牡丹》、《新女性》、《马路天使》等等,而在好莱坞等外国电影中,刘呐鸥最喜欢的也是其中代表摩登和开放的女性影星,他曾高度赞美过琼·克劳馥和葛丽泰·嘉宝两位好莱坞女星。而正与电影的钟爱题材与他对电影女星偏爱类型相一致,在刘呐鸥《都市风景线》中出现的女主角几乎都有着新女性的痕迹,她们是不受中国传统道德所束缚的一爱欲的代表人物,她们在快速的游戏般的爱情中获得快感,忠实于自己的感官。《游戏》中的女子周游于步青和另一个送给他车子的男子之间,《风景》中的女子在与丈夫的周末相会中间还可以与其他男子野合,《流》中的三姨太更是有情人不说,还与丈夫的儿子,最后还勾引家中的仆人。总之,所有的小
说里的女子都不是中国传统诗歌词曲中的德女才女,而是只有现代都会才有的,与西方电影的潜移默化相契合的现代,这样的女性形象一方面或许是刘呐鸥在都会生活中的感知,但作为从传统中国跨越而来的中国女性或多或少依然受传统道德的束缚,而刘呐鸥小说这样的女性形象或许正是他以都会女性为蓝本,加上电影故事给他潜意识造成的合理性想像塑造而成。
二、电影手法在《都市风景线》中的运用
所谓电影手法,即创作电影运用到的技巧和艺术手段。在徐志祥的《影视艺术论说》一书中提到的电影技巧大致包括如下:蒙太奇式的镜头组切、镜头构图(远景、近景等景别,平摄、俯摄等视角,推镜头、旋转镜头等运动镜头)、光影与彩的视觉效果等。这些手法如何运用到小说中,是刘呐鸥最擅长的,也是他和海派作家作品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之处,他的某些作品完全可以当做一部电影脚本来进行阅读。
以《都市风景线》中的第一篇《游戏》为例,作者一开始把镜头对准了有着声、、光、影结合的舞厅:“一切都在一种旋律的动摇中—男女的肢体、五彩的灯光、和光亮的酒杯、红绿的液体以及纤细的指头、石榴的嘴唇、发焰的眼光。”电影式的游离镜头让一系列带着强烈的冲击感的物体得到一一的展现,塑造的是一个迷乱的都会小世界。接下来通过推拉镜头的方法,镜头最终在这个疯狂的背景里选择了一对情人进行聚焦,通过他们的言语我们了解到了一个都会悲哀的爱情故事。而蒙太奇式的镜头组切也是《游戏》一文推动情节发展和塑造人物个性的重要手段。在《游戏》中一共包括三个主要空间和一系列小空间的切转,其中三个主要空间分别是舞厅、办公室和“五层楼的一室”,正是在这三个地方一场充满游戏味道的恋爱在发生和结束,而作为一场恋爱过程的展示,镜头也粗粗的扫过了公园、戏院和咖啡店等代表都市娱乐的空间,最后的镜头对准了车站,带着对都市的讽刺和无奈,一场所谓的恋爱
宣告结束。
与《游戏》中一开始的游离镜头类似的是,在刘呐鸥的小说中总能看到他对人物脸孔和肢体大镜头似的描写。最典型的如《热情之骨》中对花店女子从脸到脚的一一的细致描写:“那黑眸像是深藏着东洋的热情,那两扇真珠的耳朵不是维纳斯从海里出生的贝壳吗?那腰的四围的微妙的运动有的是雨果诗中那些近东女子们没有的神秘性。纤细的蛾眉,啊!那不任一握的小足!”一方面是唯
美的比喻,一方面又造成一种镜头特定的感觉,把东方女子在故事中的意大利男子眼中的神秘、热情、纯洁表现得淋璃尽致。
同样的电影式镜头构图也出现在其他的七篇小说当中。如《风景》中喧嚣的车站:“下车的,上车的,叫卖的,搬行李的,接客的,送客的。……”人来人往的镜头使都市的人显得忙碌而机械,而在这样的背景下镜头聚焦到的男女离开了火车开始了他们短暂的情感游戏。
而蒙太奇式的镜头组切更是刘呐鸥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在他的短篇小说中,故事大都由几个不由的生活片断组接而成,那些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焦距在不同时间发生的生活镜头分部分既隔
离又顺畅的衔接,使小说文本极其接近于电影拍摄指导文本。《杀人未遂》中是包括四段镜头:安静与有着心事的开箱之旅,饭店的发现,杀人的狂乱开箱之旅再到在监狱中的茫然之镜头。《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则正是相遇、约会再到舞场分手的都市快餐式的情感的镜头的衔接,通过马场、马路和舞场三个空间镜头的组接,一场男性跟不上女性节奏的闹剧得以展现无疑。
三、刘呐鸥的电影观和文学观
谈到刘呐鸥的电影观,不得不提及1933-1935年刘呐鸥、黄嘉谟与穆时英等人与左翼电影界开展的著名的“软性电影”和“硬性电影”之争。左翼作家是在1932年在右将眼光投向电影的,作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媒介,电影被左翼作家当成宣传进步思想、揭示民众疾苦和苦难、争取民族解放和人民自由的工具。左翼作家这种把电影作为宣传工具的行为引起了长期以来崇尚好莱坞电影,认为电影是一种娱乐方式的刘呐鸥等人的强烈反感。
事实上这场电影之争也正是刘呐鸥“软性电影”一方发动的。当时刘呐鸥发表了一系列的关于电影的文章。观点大致意思即是:电影应该是偏重纯美的形式而不是偏重于内容的,应该以美的观照态度去看待电影,而不是强调电影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后来,刘呐鸥等人对左翼重要电
影《春蚕》和《城市之夜》的批评也正是围绕着这样一种观点,认为这些电影过于偏重内容,从而导致“毫无美感”“内容干涩”。除了强调电影的形式美外,接下来刘呐鸥又提出了电影的娱乐性观点,认为电影应该是大众的“精神食粮”,是作为一种娱乐消费对象存在,依然针对着左翼电影的宣传性目的。
“硬性电影”一方则从民族危亡的角度予以了反击,反对“软性电影”的媚俗性、低级趣味,甚至认为电影按照刘等人提倡的方向发展结果必然是“贻害社会、毁灭自己”。
永远的微笑
总之,正是通过这场论争,刘呐鸥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电影观念,而且按照自己的电影观进行了拍摄实践,《化身姑娘》《永远的微笑》等成为了“软性电影”方的代表作,获得了当时的好评。
事实上,刘呐鸥的电影观正是与他的文学创作观一脉相承的,正如京派对海派文学作品的批判与左翼作家对软性电影的批判是一脉相承的一样。而这观念最重要的一点正是源自欧美世纪末唯美—颓废文学思潮的一个主流观念—“为艺术而艺术”,反对艺术的功利性,提倡艺术的纯粹的美。解至熙曾说在二十世纪2、30年代的上海是曾产生过一股唯美—颓废思潮的,而刘呐鸥正是介绍和实践这股思潮的作家之一。因此我们也明显的可以看到刘呐鸥电影观贯
穿于《都市风景线》中。
《都市风景线》中对“形式美”的重视大概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的文本细节中可以得到发现:其一,正是之前所提到的电影手法在文本中的运用,使文本在可读性的基础上同时具备了一种可视性。其二,则是作品中唯美的比喻和暗示词汇的运用。刘呐鸥喜欢使用比喻,一方面使扁平的事物或人物具有了声光影,另一方面也是想像力和联想能力的一种考验。前者譬如描写肢体是“鳗鱼式”的,描写嘴唇是“樱桃”,描写耳朵是“贝壳”,描写眼睛是“珍珠”,写足是“鸽子一样地可爱”等等,后者则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把女人与机械、方程式或者野兽间的对等,以此来表现都会女人的“新”与不同,或者是主人公在都市间突然产生的关于都市的沙漠或者海底的沙滩类的想象,也同样包含着对都市的批判性在内。第二者情况则是考验读者的联想能力的写作方法,譬如用“他在他嘴唇边发现了一排不是他自己的牙齿”来表现接吻,用“地上的疏草是一片青的床巾”的比喻来表现野合,用“鼻子和胡子移进烟头来了“表现吸烟之类。在对隐喻比喻暗示的唯美使用的同时,为了让文字展现一种形式而与内容无关的美,刘呐鸥也会展现标点符号和单/双字重复的魅力,这就是其三。在刘呐鸥《都市风景线》的所有文章中,主人公的每句对话前都会使用破折号,而在文章中也隔几段文字就使用省略号来展现一种含而不发的感觉。这种对破折号和省略号的过度使用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