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榭府崩溃记》的生态解读
作者:周维贵
来源:《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1年第5期
    周维贵
    (西华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9)
      摘 要:爱伦·坡在短篇小说《鄂榭府崩溃记》中营造了一种令人压抑的恐怖气氛。这种恐怖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环境的陌生化描写及充满生机的自然的缺失。小说可以解读为一篇深刻的生态寓言,它反映了人与自然的深刻联系,并预见了人脱离自然之后将面临的惨痛后果。
    关键词:《鄂榭府崩溃记》;爱伦·坡;自然;生态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1)05-0138-02
      《鄂榭府崩溃记》是美国作家爱伦·坡短篇小说中的珍品之一。小说着力渲染了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气氛,其叙事结构紧凑,细节描写颇具匠心。在故事中,鄂榭庄院在走向崩塌,与此同时,主人公鄂榭的
瓦解歌词精神也在解体。传统的解读多把鄂榭府看作主人公精神的象征,评论者侧重于分析故事恐怖气氛的营造及叙事技巧的效果等。本文试着从生态的角度阐释该小说的深刻内涵,并认为故事反映了人脱离自然之后将面临的生态灾难。
      一、鄂榭庄院的封闭性
      坡在《鄂榭府崩溃记》的开篇描写了鄂榭府所在的自然环境,以及这种环境给叙述者带来的心理感受。通过开篇的景物描写,作者着力渲染了一种阴郁、凄恻、恐怖的气氛,为下文的恐怖故事做好了铺垫。叙述者骑马来到鄂榭府邸,所感到不是旅程结束时的欣慰,而是一种愁绪。这种愁绪来自于鄂榭府周遭的景致。叙述者眼里所见到的是“荒凉的垣墙——茫然眼睛似的窗户——三两枝有臭味的芦苇——三两棵枯萎的白树”。这一连串令人反感的描写使得环境本身笼罩着一种凄惨的景象,这已经不是纯粹客观的环境描写,而是掺杂了主观情感的陌生化描写。作者接下来对环境的刻画进一步强化了鄂榭庄院阴郁凄惨的氛围。鄂榭府宅边有一个山池,然而这山池“满池死辉,黑黝黝,阴森森,倒映出灰的芦苇、惨白的树干、茫然眼睛似的窗户”。这些细节描写不仅仅暗示了秋天的萧瑟,还渲染了一种霉烂且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
      紧接着,叙述者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整座公馆和整片庄院都笼罩着一种气,公馆和庄院,还有邻近一带特有的一种气——这跟天上大气绝不相同,而是从枯树、灰墙、死池中散发出来——这是
种玄妙的毒雾,阴郁,沉滞,隐约可见,呈青铅”。这种气将整个鄂榭庄院包裹,并把这个庄院与外界自然隔绝起来,鄂榭府似乎在这团气中霉变。作者有意识地渲染了一个孤立、透着死亡气息的庄院,这个庄院接受不到自然的新鲜气息。它是一个闭合的生态系统,能量在其中缓慢地流动。包裹鄂榭府的这团气甚至不同于天上的大气,因为这团气是一种腐烂霉变之气。整个自然世界是一个有机整体,要保证每个生态系统的正常运转,能量必须在生态系统内部及生态系统之间流动。然而,鄂榭府与外界自然的正常联系却被割断了,这个封闭的世界必然会慢慢腐败,从而走向衰亡。
      在故事即将推向高潮之时,鄂榭府与外界自然隔绝的状态再一次得到极力渲染。叙述者和主人公鄂榭看到窗外乌云密布、狂风怒号。旋风在邻近一带肆虐,而“乌云低垂,压在府邸的塔楼上”,云堆“从四面八方奔来,挤来挤去,就是没飘向远方”。同时,“有种氤氲雾气环绕着公馆,笼罩着公馆”。这种描写一方面加强了鄂榭府的恐怖气氛,另一方面也暗示了鄂榭府庄院的与世隔绝。尽管低矮的天空中能量骤然聚集,但乌云压在塔楼上,氤氲雾气环绕着公馆,表明这种能量变化不过是庄院内部的能量流动,而非整个自然正常的能量流动。叙述者劝说鄂榭时说道:“这一切景象,看得你糊涂了,不过是平常的电光现象罢了——要不许是山池中弥漫瘴气的缘故”。天空的能量涌动被解释成是由山池中的瘴气造成的,这也证实了鄂榭庄院是一个能量的闭合系统。这种封闭性必然使得鄂榭庄院这一生态系统走向腐败和崩塌。
      由于割断了庄院与外界自然的联系,鄂榭府邸处于一种腐蚀的状态。鄂榭府看似古古香,但是颜
已褪落,墙上布满了霉菌。石墙看似完整,其实个别石头已经破碎。叙述者联想到了地室里的旧木雕,“多年来吹不到一丝风,看看好似完整,实则已经烂了”。这一丝风代表着充满生气的自然,是一种复苏的力量。这种力量难以进入到鄂榭庄院,就好像空气和光线难以进入府邸里的地窖,其内部只会慢慢腐败、令人窒息。府邸里的一切陈设和装饰古老而残破,屋内弥漫着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玻璃射进来,“各处笼罩着阴森、深沉、万难弥补的郁郁气氛,一切都浸透了这种气氛”。整个鄂榭府感受不到任何生机,因为活生生的自然被完全排除在庄院之外。
      爱伦·坡在小说里着力描绘的自然环境不但渲染了一种恐怖的气氛,还充分表明了鄂榭庄院与外界自然的严重分裂。正是由于充满生机的自然力量的缺失,鄂榭府才弥漫了一种阴郁而窒息的气氛。因此,《鄂榭府崩溃记》这一悲剧可以解读为一种生态灾难,它昭示了人类与自然休戚与共的联系。如果脱离了活生生的自然,人类所面临的前景也只会是腐烂和崩溃。
      二、人与自然的疏离
      在鄂榭庄院走向腐烂的同时,鄂榭府的主人也在向着悲剧性的结局迈进。作者用主人公的姓氏来命名这座庄院,这似乎表明鄂榭与鄂榭府已经完全融为一体,鄂榭的命运也和庄院的命运交织在一起。鄂榭府看似完整如一,但仔细端详后仍能“得出一条看不大清的裂缝,从正面屋顶上,曲曲折折地裂到墙根,消失在阴沉沉的池水中”。与此同时,鄂榭的精神也出现了“裂痕”。因此,鄂榭府“对应并代表
着劳德立克·鄂榭那错乱的精神状态。当他的理智走向崩溃时,鄂榭府也出现了裂痕。”[1]事实上,鄂榭府令人窒息的生存环境是造成鄂榭精神错乱的重要原因之一。鄂榭府与外界自然完全隔绝,而鄂榭本人在自己的府邸里“多少年来不敢擅离寸步”。这种封闭的状态使鄂榭精神敏感、郁郁寡欢。叙述者清楚地交代“房屋的特可能影响了他们家的特性”。无独有偶,鄂榭的孪生妹妹也在经历着奇怪的病痛。因而,“孪生兄妹,一个肉体在腐烂,一个精神在解体,两者又同古屋的崩塌相互村托。”[2]鄂榭自己也感觉到,“他们家公馆的外表和实质上一些特,使他的心灵受了感染;灰墙和塔楼的模样,还有倒映出这一切影子的暗沉沉山池的模样,使他这个人的精神受了影响”。这有力地表明了人与所生存环境的紧密关系。在故事的结尾,鄂榭倒地而亡,而鄂榭府也在顷刻间倒塌,“人的死亡与厄歇尔府的倒塌两个意象形成互为隐喻的关系,用房屋的倒塌喻人的死亡,用人的死亡来加强房屋倒塌的恐怖,两个意象的互为隐喻,生发出象征性意义:人与物具有神秘的宿命一样的关系,难以摆脱。”[3]这种宿命实际来源于一个共同的源头,即自然在小说中的缺失。鄂榭庄院和鄂榭本人都与外界自然没有发生任何积极而健康的联系。
      故事的主人公鄂榭与自然的联系微乎其微,这是导致鄂榭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鄂榭崇尚文化,对自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排斥。鄂榭的房间里“尽是书籍和乐器”,他的兴趣主要在书籍、绘画和音乐,表明鄂榭是一个在文化上有教养的人。叙述者不厌其烦地交代了两人一起读过的书籍,而这些书籍中难以到自然的影子。鄂榭热衷于绘画,但是他的画完全源自于幻想,因而显得抽象而玄幻。鄂
榭的画是他敏感而病态的思想的反映,以至于叙述者认为“世上只有劳德立克·鄂榭这人,才描出了思想”。叙述者刻意描述了鄂榭一幅画的内容,画面呈现了一个类似于地窖或者隧道的矩形洞穴。这个令人窒息的洞穴没有出口,也没有自然或人工的光源。但画面上却布满“满满一室的强烈亮光”,使得整个洞穴“浴在一片不相称的阴森森的光辉中”。这幅画完全出自于鄂榭压抑的精神,里面看不出活生生的自然的存在。这个洞穴既暗示了鄂榭那封闭而狭隘的思想,也预示了后文鄂榭活埋妹妹的地窖。同时,洞穴没有出口,也反衬了鄂榭山庄的封闭状态。叙述者还提供了鄂榭所作的一首狂想曲歌词。从歌词可以推断,鄂榭清楚地知道自己理智的即将崩溃。这首诗充满了玄幻的彩,其中也描述了青山翠谷和阵阵微风。整篇小说中只有这首诗里出现了鲜活的自然。然而,这不过是鄂榭幻想里的自然,不过是他诗歌中的点缀。
      事实上,鄂榭完全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人,在自然意义上他是一个侏儒。鄂榭神经过敏,“只有淡而无味的饭菜才吃得下;只有某种料子的衣服才穿得上身;一切花香都受不了;连看到蒙蒙的亮光都闹眼痛;只有特殊的声音,丝弦乐声,听了才不心寒。”这些症状既表明了鄂榭精神过敏的严重性,也暗示了鄂榭对自然的恐惧。自然中的花香和光线让鄂榭胆寒,他与自然的疏远程度可见一斑。鄂榭将妹妹活埋进棺材后,拒绝将棺材下葬,而把棺材放在鄂榭府地窖里的架子上。照鄂榭的想法,“祖坟地处偏僻,一任风吹雨打”,所以灵柩只能放在地窖里。而地窖里“透不进一丝光,深深埋在地下”,同时,地窖的“一部分地板,和地室前的长长一条拱廊的四壁,都仔细地包着黄铜”。鄂榭选择将灵柩摆放
在这样的地窖,充分地说明了鄂榭拒绝让妹妹接触到真正的自然,因为他们的命运与这座古屋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鄂榭不敢走出古屋,走出鄂榭庄院,融入到充满生机的自然中去,这无异于坐以待毙。
      鄂榭对自然世界的排斥是对生命的拒绝,他身上所体现的是纯粹的智性之光。他完全忽视了人的存在的自然性,割裂了人对自然的深沉依赖。因而,没有健康的自然力量的庇护,鄂榭的“理智国王”注定要从宝座上摔下来,他的精神和肉体都注定会走向萎缩。
      虽然爱伦·坡并非一位有着现代生态意识的作家,但《鄂榭府崩溃记》可以看作一篇经典的生态寓言。它清楚地表明了人与所生存环境的紧密联系,并隐喻性地表达了人脱离自然之后将面临的生态灾难。鄂榭府是一个脱离了广阔自然的封闭系统,而鄂榭更是一个严重脱离自然、纯文化意义上的人。人与自然关系的这种断裂必然会导致人类精神的解体,甚至人自身的毁灭。
    注 释:
      本文采用的《鄂榭府崩溃记》中的引文均引自徐汝椿的译作,参见《爱伦·坡小说精选》,陈良廷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152-168)。
    参考文献:
    〔1〕Wisker, Gina. Horror Fiction: An Introduction[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
cation Press, 2009, (155).
    〔2〕李宜燮,常耀信.美国文学选读(上册)[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143).
    〔3〕刘俐俐.《厄歇尔府的倒塌》的现代阐释[J].外国文学研究,2003,(4):21.
      (责任编辑 孙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