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齐策六
一四三齐负郭之民有狐咺者正议
齐负郭之民有狐咺者正议,闵王斫之檀衢,百姓不附;齐孙室子陈举直言,杀之东闾,宗族离心;司马穰苴为政者也,杀之,大臣不亲。以故燕举兵,使昌国君将而击之。齐使触子将而应之。齐军破,触子以舆一乘亡。达子收余卒复振,与燕战,求所以偿者,闵王不肯与,军破走。
王奔莒,淖齿数之曰:“夫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嬴、博之间,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人有当阙者,求之则不得,去之则闻其声,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何得无诛乎?”于是杀闵王于鼓里。
太子乃解衣免服,逃太史之家为溉园。君王后,太史氏女,知其贵人,善事之。田单以即墨之城,破亡余卒,破燕兵,绐骑劫,遂以复齐,遽迎太子于莒,立以为王。襄王即位,君王后以为后,生齐王建。
一四四王孙贾年十五
王孙贾年十五,事闵王。王出走,失王之处。其母曰:“女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女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处,女尚何归?”王孙贾乃入市中曰:“淖齿乱齐国,杀闵
王,欲与我诛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与之诛淖齿,刺而杀之。
一四五燕攻齐
燕攻齐,取七十余城,唯莒、即墨不下。齐田单以即墨破燕,杀骑劫。初,燕攻下聊城,人或谗之,燕将惧诛,遂保守聊城不敢归。田单攻之岁余,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
鲁连乃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曰:“吾闻之:‘智者不倍时而弃利,勇士不怯死而灭名,忠臣不先身而后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顾燕王之无臣,非忠也;杀身亡聊城,而威不信于齐,非勇也;功废名灭,后世无称,非知也。
故知者不再计,勇士不怯死。今死生荣辱,尊卑贵贱,此其一时也,愿公之详计而无与俗同也。
“且楚攻南阳,魏攻平陆,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不若得济北之利,故定计而坚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东面,横秦之势合,则楚国之形危。且弃南阳,断右壤,存济北,计必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齐无天下之规,与聊城共据期年之弊,即臣见公之不能得也。齐必决之于聊城,公无再计。
“彼燕国大乱,君臣失计,上下迷惑,栗腹以百万之众,五折于外,万乘之国,被围于赵,壤削主困,为天下戮,公闻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独立,大臣不足恃,国弊祸多,民心无所归,今公又以弊聊之民
距全齐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无反北之心,是孙膑、吴起之兵也,能以见于天下矣。
“故为公计者,不如罢兵休士,全车甲,归报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见公如见父母,交游攘臂而议于世,功业可明矣。上辅孤主以制臣,下养百姓以资说士,矫国革俗于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弃世,东游于齐乎,请裂地定封,富比陶、卫,世世称孤寡,与齐久存,此亦一计也。二者显名厚实也,愿公孰计而审处一也。
“且吾闻效小节者不能行大威,恶小耻者不能立荣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钩,篡也;遗公子纠而不能死,怯也;束缚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乡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终穷抑幽囚而不出,惭耻而不见,穷年没寿,不免为辱人贱行矣。然而管子并三行之过,据齐国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为伍伯首,名高天下,光照邻国。
“曹沫为鲁君将,三战三北而丧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离陈,计不顾后,出必死而不生,则不免为败军禽将。曹子以败军禽将,非勇也;功废名灭,后世无称,非知也;故去三北之耻,退而与鲁君计也,曹子以为遭。齐桓公有天下,朝诸侯,曹子以一剑之任,劫桓公于坛位之上,颜不变而辞气不悖,三战之所丧,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动惊骇,威信吴、楚,传名后世。
“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节、死小耻也,以为杀身绝世,功名不立,非知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终身
之名,除感忿之耻而立累世之功,故业与三王争
流,名与天壤相敝也。公其图之!”
燕将曰:“敬闻命矣!”因罢兵到椟而去。故解齐国之围,救百姓之死,仲连之说也!
一四六燕攻齐
燕攻齐,齐破,闵王奔莒,淖齿杀闵王。田单守即墨之城,破燕兵,复齐墟。襄王为太子微。齐以破燕,田单之立疑,齐国之众皆以田单为自立也。襄王立,田单相之。
过菑水,有老人涉菑而寒,出不能行,坐于沙中。田单见其寒,欲使后车分衣,无可以分者,单解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女闻吾言乎?”对曰:“闻之。”王曰:“女以为何若?”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善单之善,亦王之善已。”王曰:“善。”乃赐单牛酒,嘉其行。
后数日,贯珠者复见曰:“王至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谷之。乃使人听于闾里,闻丈夫之相与语,举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泽也!”
一四七貂勃常恶田单
貂勃常恶田单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闻之,故为酒而召貂勃曰:“单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见誉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孙子贤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孙子与徐子斗,徐子之狗犹时攫公孙子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为贤者狗,岂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闻命。”明日,任之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属,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日不反。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无臣礼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牧百姓,循抚其心,振穷补不足,布德于民;外怀戎翟、天下之贤士,阴结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而王曰:“召相单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恶得此亡国之言乎!王
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单’,恶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墟,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时也,阖城阳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且婴儿之计不为此。王不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危矣!”王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一四八田单将攻狄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子。仲子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破亡余卒,破万乘之燕,复齐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
齐婴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丘。”田单乃惧,问鲁仲子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鲁仲子曰:“将军之在即墨,坐而织蒉,立则丈插,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魂魂惝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而士卒无生之气,闻若言,莫不挥泣奋臂
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黄金横带而驰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者也。”田单曰:“单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及援桴鼓之,狄人乃下。
一四九上濮上之事
濮上之事,赘子死,章子走。盼子谓齐王曰:“不如易余粮于宋,宋王必说,梁氏不敢过宋伐齐。齐国弱,是以余粮收宋也。齐国复强,虽复责之宋,可;不偿,因以为辞而攻之,亦可。”
一四九下齐闵王之遇杀
齐闵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与私焉。莒中及齐亡臣相聚,求闵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于莒。共立法章为襄王。
襄王立,以太史氏女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无媒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终身不睹。君王后贤,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礼也。
襄王卒,子建立为齐王。君王后事秦谨,与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有余年不受兵。
秦始皇尝使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知,而解此环不?”君王后以示臣,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
及君王后病且卒,诫建曰:“臣之可用者某。”建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亡矣!”
君王后死,后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玉,使宾客入秦,皆为变辞,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
一五〇齐王建入朝于秦
齐王建入朝于秦,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立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与雍门司马谏而听之,则以为可与为谋,即入见齐王曰:“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夫舍南面之称制,乃西面而事秦,为大王不取也。”
齐王不听。秦使陈驰诱齐王内之,约与五百里之地。齐王不听即墨大夫而听陈驰,遂入秦,处之共松柏之间,饿而死。先是齐为之歌曰:“松邪!柏邪!
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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