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小说:《看红杏如何出墙》
陈叶子最初以为老孟对自己有意。
这其实不能怪陈叶子自作多情,怪只怪老孟故意声东击西言此意彼。几个人在一起,要去茶馆也好,要去饭馆也好,老孟的眼睛总是要先瞄瞄陈叶子一一他是买单人,去哪里都是由他说了算的,而他似乎总想听听陈叶子的意见。每逢这时候,陈叶子的心就变成了小鸟,扑嗤扑嗤地扇着翅膀,只想往远飞。但陈叶子是不做决定的,她每次都会把脸转向身边的朱婵娟,朱婵娟就配合着问,去西厢记?去菜根香?
站在墙外等红杏但有一次还是让陈叶子瞧出了端倪。那天是周末,老孟又打电话过来说要聚聚,陈叶子就去约朱婵娟一一她们住在楼上楼下,是好朋友,几乎从来不单飞的。两个女人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老孟他们早在那儿东张西望了。老孟说,《诗经》里的“愛而不见,搔首踟蹰”,大概说的就是我们这种情形吧?老孟说这话的时候,飞快地掠了朱婵娟一眼,尽管是惊鸿一瞥,稍纵即逝的,可陈叶子还是捕捉到了,斜眼再看朱婵娟,朱婵娟的一张素脸绯红绯红的,像搽了胭脂一样。陈叶子这下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心思。
明白了的陈叶子就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自己无端被戏弄了,可这戏弄是风戏荷叶水戏萍似的戏弄,是哑巴吃黄莲似的戏弄,说不清道不明的。这更让陈叶子气急败坏,下次老孟再看陈叶子,陈叶子就冷笑,说,老孟,你老看我干什么呢?我脸上又没有花,我也不是《笑傲江湖》里的余沧海,会变脸,变成一张朱婵娟的脸。老孟没防着陈叶子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尴尬,但他到底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人,懂得人情世故,一下子就洞察了陈叶子的委屈,所以故意嘻皮笑脸地说,看叶子是叶子,看婵娟是婵娟,青菜是青菜,豆腐是豆腐,味道不一样嘛。陈叶子还要急赤白脸地争辩,可老孟身边的余东坡丢了个眼风,止住了陈叶子。过后余东坡对陈叶子说,你这次真成了《西厢记》里的红娘了!本来他们还处在云遮月掩欲说还休的第一阶段,这下好了,被你这一说破,提前进入第二队段了。什么第一阶段第二阶段?陈叶子问。余东坡说,这还不明白?第一阶段是暗送秋波,第二阶段是半明半暗半推半就,再往前半步,就到了第三阶段,那就要明铺暗盖双宿双栖。到那时老孟就要“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了。陈叶子酸酸地说,那多好哇,君子成人之美。好什么?余东坡白了陈叶子一眼,说,他们可不是郎未娶妾未嫁的张生和崔莺莺,他们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那又怎样?陈叶子抢白道,妇也好,夫也好,反正不都在远处吗?余东坡说,那也用不着你去替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何必呢?他们暧昧的时间愈长,于我们不是愈好么?我们又有饭吃,又有戏看,何乐而不为呀!
余东坡的一席话简直让陈叶子目瞪口呆。陈叶子平日里自恃聪明,从不把又嘴馋又貎丑的余东坡放在眼里,没想到,人家才是一只老狐狸一一心里面明镜似的,偏当了面什么都不说。想到自己之前的自作多情,他一定也在边上看得清清的,陈叶子有些羞愧难当,但陈叶子这次也学聪明了,也来个装聋作哑,不说。
几个人还像以前那样交往着,平日里大家在学校各做各的学问,周末就约了去校门口的茶馆喝茶,酒馆喝酒。表面大家是你唱我和,笑靥如花,其实呢,却各怀鬼胎:陈叶子是为撇清之前的误会;余东坡呢,也为喝酒,也为看戏;老孟是为渔;朱婵娟或许是为被渔,或许只为调戏一下渔翁。一一朱婵娟这个人,陈叶子有些看不懂,她也不推,她也不就,打车的时候,陈叶子有意让她和老孟靠着坐,她也就坐了;席间喝酒的时候,她为左边的老孟添酒,也为右边的余东坡添酒,都温柔,都妩媚。喝了酒的余东坡喜欢说三国,说水浒,总之都是说些与风月无关的事,但陈叶子却相反,每次都要百转千回,把话题转到老孟和朱婵娟身上来,这时候老孟就有些窃喜的,忍不住轻佻地拿眼神去撩朱婵娟,朱婵娟倒是不恼的,可也不回应,只是专心吃菜,或者专心喝酒一一她本是戏台上的小旦,原要吚吚呀呀地主唱的,可现在她却是一个哑旦,只在边上端然坐着,任你们做生做旦,鼓瑟吹笙。间或也莞尔一笑,这一笑在灯红酒绿的夜里,在犹在半暗中的恋人面前,如迷
香如狐魅,勾魂摄魄。
朱婵娟这种亦庄亦媚的态度让陈叶子着实有些费解,也不知她对老孟是有那个意思呢还是没有,但陈叶子知道有些话既使是在好友间也不好问的。偶尔朱婵娟会主动和陈叶子说起老孟,说起老孟其实是为了和陈叶子谈老孟的妻子。在来师大博士楼探亲的配偶当中,老孟的妻子是知名度最高的女人一一知名度高是因为她的浓妆艳抹,她是南方人,个子小,脸也小,可就是那么一个小地方,被她收拾得姹紫嫣红的,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在她的脸上,是只有丘壑没有平原的一一别人看见的全是上了妆的五官,这一官紧连着那一官,中间完全没有过渡的。师大的男博士们看惯了楼里几个女博士的素面朝天,在走廊上乍一遇见她,吓一跳,只以为她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朱婵娟说,老孟这个人,自己倒是有几分风流儒雅的,怎么这么个夫人?陈叶子嗤地一笑,说,年轻时口味重呗!现在大鱼大肉吃腻了,又想吃青菜,又想吃豆腐,男人的嘴倒是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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