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conatus”的历史起源及现代性意义-哲学
斯宾诺莎“conatus”的历史起源及现代性意义
崔露什
作者简介:崔露什,河北省深州市人,(北京 100875)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生。
Valtteri Viljanen. Spinoza s Geometry of Power.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85.
Wiep van Bunge. The Continuum Companion to Spinoza.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11. p.186.
[古希腊] 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01、84页。
【摘要】
斯宾诺莎的“conatus”指代形而下个体存在的“现实本质”,它不但是一个具有深远起源的学术概念,同样也是一股真实的实践力量。近年来,西方不少学者关注这一概念并引发争论,但问题的关键和难点在于认清conatus背后掩藏的“个体”这一思想维度。”个体”在斯宾诺莎哲学中是一个向外界和未来敞开的“系统”,它与外界交流并将其特性纳入自身结构之中;作为个体本质的conatus也因此具有丰富的现实性,同时也对人类自身的现代性生存状态具有启发意义。
关键词
conatus;起源;个体;系统
中图分类号:B50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6)02-0075-06 Conatus是斯宾诺莎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它起源于古希腊哲学甚至更早的实践思想,并通过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传承与改造,在16、17世纪的哲学、物理学、政治学等思想中得到发展。斯宾诺莎的“努力”概念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中产生而来的,他创造性地将之设定为形而下“个体存在”的全部本质,即人类自
身的“现实本质”,由此斯宾诺莎的“个体”或“个人”观念是一个“动态”和“能动”的系统,这使他的整个哲学思想和对“人”的理解都充满了主动性和现实意义。西方近代哲学家逐渐发现和重视斯宾诺莎的力量哲学,并意识到这是一股真实存在的力量;但也有学者认为conatus的存在完全是荒谬的。从学者们围绕此问题展开的争论,我们发现conatus问题背后实际隐藏着一个现代性语境下的重要问题,即“个体”在环境中的产生与塑造,以及“主体”与“他者”间的交流互动。笔者通过对斯宾诺莎“个体”及其相关概念的论述,将conatus从文本的窠臼中解放出来,阐发它于人类自身发挥的本质能量,从而为现代性人类个体的存在与发展注入新的解释与立场。
一、“conatus”在西方哲学中的起源及发展
拉丁语“conatus”在现代英语中经常被翻译为“striving”或“endeavor”,中文意思是“努力”或“冲力”。研究资料中明确指出的有两种起源。首先是哈里·奥斯汀·沃尔夫森(Harry Austryn Wolfson)的考察,他认为conatus最早是西塞罗从希腊单词翻译而来。西塞罗在《论神性》中说:“正如植物都起源于各自的种子,并在种子的规定中繁茂生长一样,宇宙的本质也有它自己的运行方式,这一‘努力’或‘欲望荒谬的意思’被希腊人称之为‘hormai’,它引导自己的行为与愿望相一致,就如同我们受精神和感觉的激励去做一件事一样。”
希腊语“”在字典中的意思是“朝向某个目的的剧烈运动”、“做某事的冲动”、“将要做某事”或“势头”等,在斯多葛学派中也特指“欲望”。与此同时,另段资料文献显示,“”这一概念经常在与战争相关的文献中出现,用来描述“两股势力间的争斗”,而斯宾诺莎的“conatus”概念就是在对古代战争学进行研究时开始借鉴并引用的
。虽然我们由此粗略了解了conatus这一概念的原始含义,但在斯宾诺莎的哲学中它还包含更多的哲学起源和历史发展。
“conatus”作为一种力量,其形而上学逻辑内涵最早在亚里士多德对“能”(δυνáμαι)的定义中到根据。他说“‘能’是运动和变化的本原”,而“本原就是事物中运动由之开始之点”
。
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能”本身包含着导向某种结果的原因,它是变化发展的起始点,并且在事物达成“可能性的现实”之前,潜存于事物之中。亚里士多德哲学的两位英文译者乔纳森·巴尼斯(Jonathan Barnes)和詹姆斯·洛布,将“能”这个概念分别转译为power和potency,前者较贴近“能”的功能效果,即它内部的运动势态和扩张能力;而后者则贴近“能”的形而上学内涵,即它于现实的潜在性和先验性。
这一概念发展到中世纪,其“潜在性”和“现实性”逐渐被分开论述,而实际上是想凸显“能”这一力量的“现实活动能力”。例如阿奎那在他的书中写道:“用动作产生某一效果,是生存现实盈极物体本体之所宜有;因为凡是作者,个个都是根据它现实生存的盈极程度,而发出动作。故此,凡是生存程度现实盈极的物体,本性生来,有能力发出动作,产生另一物,也使它实现存在。天主是一个生存现实盈极的物体。故此天主有能力发出动作,产生另一物,使它也是一个生存盈极的物体,并作为它生存的原因。”故此,阿奎那说上帝的能力是“动作的能力”,并且“不含任何潜能”;而受动物体都“因其生存的现实,而发出(向外的)动作,并因其潜能而受动于外物”。[意] 托马斯·阿奎那:《论万物》,吕穆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年,第15、17、18页。 由此可见,在阿奎那的哲学中“力量”被解释为一种“现实的运动”或“动作”,而物体的“潜能”则被放置在一个相对次要的位置,它只是在外物的激发下发生动作。值得注意的是,阿奎那并不认为物体本身是“缺乏活力”的,从他的《驳异大全》第三部分可以看出,一切物质都与“运动”相关,物体的”潜能”是其活跃性展开的基础,一旦遇到适当的外力或刺激,它将从自身之中引发一系列必然的结果。
阿奎那的观点基本代表了中世纪晚期的哲学思想,它延续并传承至16、17世纪哲学之中,但也经历着复杂的发展与变化。笛卡尔与斯宾诺莎对力量问题产生的共识与分歧,充
分呈现了这一概念的发展脉络,由此笔者总结了三点异同,用以说明它们之间的关联,并大体勾勒出斯宾诺莎“力量”或“努力”概念的内涵。首先,中世纪关于“‘上帝’产生有限个体,而个体没有产生自身的能力”这一思想,在笛卡尔和斯宾诺莎哲学中都得到了继承。笛卡尔认为“上帝”自身产生强大的存在之力,是自因性的,而个体的存在则需借助于上帝的力量René Descartes. The Philosophy Writing of Descartes II. Translated by John Cottingham, Robert Stoothoff, and Dugald Murdoch.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85. 。同样,斯宾诺莎也认为个体存在的本质是“conatus”(努力),但它只能维持自身的存在和样态,却不能产生自身;有限个体的存在通过表现“上帝之力”(即“自然之力”)获得存在。[荷] 斯宾诺莎:《伦理学》, 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21页,第104—105页。 其次,虽然笛卡尔和斯宾诺莎都沿袭了中世纪的这一思想,但他们对个体事物的“能动性”上却存在根本分歧。笛卡尔认为个体物质的“运动”或“静止”是一种“被放置”或“被推入”的传递力,个体仅有维持自身状态的能力,但其本质是缺乏能动和充满惰性的。René Descartes. The Philosophy Writing of Descartes I. Translated by John Cottingham, Robert Stoothoff, and Dugald Murdoch.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p.243, p.259. 这与中世纪阿奎那的物质观大相径庭,正如上文所表达的观点,一切事物都离不开“运动”,
物质本身就是“活跃的”(active),它只是通过外因将自身内部早已存在的活动力量释放出来。这也是斯宾诺莎在其哲学中试图恢复的,他认为“个体”(individual)是由多种物体(bodies)复合而成,它们维持其状态和性质的基本形式是“运动和静止”以及“速率的快慢”Spinoza. The Ethics and Other Works. Translated by Edwin Cur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25-127. 。可以说,在斯宾诺莎哲学中“个体”的本质是运动变化的速率,而个体的“样态”或“状态”正是这一运动力量表现出来的“情状”(affection),从《伦理学》第三部分情感的界说以及定理也可看出,人类的情感(affect)就是其内部生命活动的特征和表现。最后,传统哲学甚至笛卡儿的哲学中都认为“力量”只是上帝本质(实体)的一个“偶性”(accident),它与“意志”(will)和“理智”(intellect)共同构成上帝的本质。但在斯宾诺莎哲学中“力量”(power)承担着上帝(即“实体”或“自然”)的全部本质。在《伦理学》第一部分命题34中他说:“神的力量就是神的本质本身。”同样“conatus”作为维持事物状态的持存之力,则承担着形而下“有限个体”的全部本质,如斯宾诺莎在第三部分命题6和命题7中所表述的,“每一个字在的事物莫不努力保持其存在”,而“一物竭力保持其存在的努力不是别的,即是那物的现实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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