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银海与苏诗伪注
作者:周裕锴
来源:《古典文学知识》2012年第01
        拙文《白战体与禁体物语》在《古典文学知识》上发表后,友人提出疑问:苏轼雪诗中玉楼银海解作肩、眼更有味道?”虽是疑问,却似乎赞同这样的解释。原来关于《雪后书北台壁二首》中的冻合玉楼寒起粟一联,宋赵令畴《侯鲭录》卷一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东坡在黄州日,作雪诗云: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人不知其使事也。后移汝海,过金陵,见王荆公,论诗及此。云:道家以两肩为玉楼,以目为银海,是使此否?”坡笑之,退谓叶致远日:学荆公者,岂有此博学哉!”这种解释在宋代较为流行,如庄绰《鸡肋编》卷中、吴沆《环溪诗话》、王十朋《东坡诗集注》卷二十八引赵次公、李厚注都以为用道家语,玉楼是肩,银海是目。而赵次公注所引的故事却与赵令畤《侯鲭录》颇有差异:
        世传王荆公常诵先生此诗,叹日:苏子瞻乃能使事至此。时其婿蔡卞曰:此句不过咏
雪之状,妆楼台如玉楼,弥漫万象若银海耳。荆公哂焉,谓曰:此出道书也。蔡卞曾不理会于玉楼何以谓之冻合,而下三字云寒起粟;于银海何以谓之光摇,而下三字云眩生花咏雪诗”?“起粟字盖使赵飞燕虽寒体无轸粟也。
        我们注意到,二赵的故事中都提到使事二字,使事的意思是用典,也就是说,苏诗的玉楼银海不是写景体物,而是用典。然而,玉楼银海果真是使事?窃以为使道书之事的真实性十分可疑。以下试从三方面来辨其伪:
        首先,二赵的记载各自不同,讨论玉楼银海的双方,一为苏轼与王安石,一为蔡卞与王安石,可见其中至少一种记载是道听途说。赵次公的世传二字,透露出故事的传闻性质。而赵令畴的记载也不可靠,所谓东坡在黄州日作雪诗,连写诗的地点都弄错了,可知也来自传闻。换言之,故事本身是小说家言,未必真实。退一万步说,即使王安石真认为玉楼银海是用道书中的典故,也没有得到苏轼的首肯,这从坡笑之三字中可看出端倪。至于称赞王氏博学,则是赞叹他居然能从玉楼银海这样的普通词语中看出道家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