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纳德·劳勒什么是法国欧陆哲学
Leonard Lawlor、Richard Marshall 文,肖明矣 译
感谢译者授权
Q(Richard Marshall):是什么使你成为了哲学家?
A(Leonard Lawlor):我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作为对这个问题的答复。但以下是我的经历。我成长于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家庭。宗教方面的训练激发了我对学习的渴望。事实上,我对唤起了我学习渴望的天主教教育怀有巨大的感激。然而,天主教的培训同样也给了我质疑的欲望。特别是,我发现一些天主教的学说是费解的。上帝怎么能变成人?一个人怎么可能“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译注:典出《圣经》太5:39节,“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质疑的欲望最终使我和天主教的机构与教条拉开距离。(我仍然自我认同为天主教徒,尽管并不投入实践。)但是我在那时发现的问题仍继续困扰着我,我无法从宗教中到答案。所以当我第一次参加大学的哲学课程时——我当时18岁——那门课有关存在主义,好吧,那些思想简直像是在对我说话。我转入了哲学专业,并且此后一直是哲学
系的学生。我的第一堂哲学课的内容决定了我的哲学进路:首先是存在主义和现象学,其次是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如今,我对于伦理问题更感兴趣,但仍然以我们所谓的“欧陆哲学”为导向。
Q:你的主要工作领域是现代欧陆哲学,我猜想那些法国哲学家可能被贴上 “不朽者”的标签——德里达,福柯,德勒兹,列维纳斯,布朗肖,加塔利,以及其他那些在五六十年代声名鹊起的人。你说过,有四个特征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是什么激发了这个团体,所以或许从这四个特征出发是一个很好的起点。第一个特征是所谓的“内在性”。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个术语,为什么它对于这些哲学家们来说是重要的?
天主教圣经A: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四个特征或者说公式出现在我的《二十世纪早期欧陆哲学》(Early Twentieth Century Continental Philosophy,2011)的导言中。你说得对,内在性是其中第一个特征。它在结构上是首位的。内在性似乎有两种含义。第一种含义的“内在性”对立于超验性。抛弃超验(因此也就是抛弃特定形式的宗教信仰),我们就不再关心一个次生的、彼岸的世界;我们不再盯着那些超越了我们的世界和经验的理念。我们的目光现在转回到了此世和我们自身的观念。我们现在关注的是我们的经验和一般性的经验。这
一经验转向解释了为何内在性对于我毕生研究的那些哲学家是如此重要。什么是经验?现象学和柏格森的研究表明,经验必然以时间为结构。虽然我们的经验是属于我们并且属于此世的,但经验必然是时间性的这一事实,使得经验向某一超越之物开放,使其超越了现在。这一“超越”(beyond)使得内在性成为一个困难的概念。我们必须将内在性理解为“自内超越”(beyond within)。基本上,由于时间化的结构,经验中存在着生成。由于现在和过去、未来之间不可化约的联系,现在永远向着自身以外的东西生成。生成是内在性的第二层,也是更深层的含义。我认为我今天将要说的所有内容都将围绕着“自内超越”的思想。(或许是我对于“道成肉身”的疑问将我引向了这个想法)
我还想就内在性再做一点评论。我认为围绕着这个概念有很多混乱。在《什么是哲学》中,德勒兹和加塔利为内在性提供了一个技术性的定义。他们说内在性是“一个有两边的平面”,思想和外延的两边,或者意识和物质的两边。对于这些边界的清单,我们还可以再添加上主体与客体、质与量,以及过去和未来。在具有两边的平面上,我们必须注意到内在性平面既不是物质也不是意识。因而,内在性不能内在于物质或内在于意识。如果德勒兹和加塔利有时将内在性平面称为“自然”,他们是在不同于自然实体的意义上来使用这个词汇。就像他们在《千高原》中所说,“这个平面必然是一个内在性平面……我们因此将其称
为自然的平面,尽管自然与此并无关系,因为在这一平面上自然与人工毫无差异。无论存在着多少维度,都不存在着一个生发于其上的补充性维度。仅这一点,就可使其既是自然的也是内在的。”内在性平面“从不拥有一个补充性的维度”。因此,内在性平面并不建基于除自身之外的其他东西上,这赋予了它优先于两边的存在地位。只有在优先于两边的意义上,内在性平面才是“自然的”(或者用更好的说法,“有活力的”[vital])它并不是在客观规律的意义上、化学过程与原因的意义上、神经化学过程与原因的意义上、物质性作用力的意义上是自然的;所有这些科学实体都是“补充性的维度”。将内在性平面化约为自然实体(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将存在化约为存在者)扭曲了内在性这一概念。如果人们将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内在性平面概念等同为自然主义、唯物主义,或者“新物质主义”,就会误解了二人概念的核心。
Q:“差异”是第二个特征——德里达并没有用不同的方式拼写这个词,那么,这个概念是什么意思?
A:你已经可以从“自内超越”这个说法中看出存在着一个关于差异的问题。当下永远生成为不同于自己的东西。首先,我们应该讨论在这种哲学中的差异不是什么。顺便一提,这是一个哲学上的经验法则:永远从否定性的定义开始。否定性的定义更容易被理解。这里是一个否定性定义的例子:我们决不能通过既存事物中的差异来构想差异。差异不是经验上的差异。德里达将“差异”改写为“延异”,以便我们将差异思考为生产性的和创造性的。但是德勒兹同样也创造了新的词汇,使我们将差异思考为生产性的。他谈论“行差异者”(“the differenciator”)和“差异性”(“the disparate”)。“行差异者”的主动性后缀清楚地体现出生产的过程。
但是差异性是一个真正重要的概念。我认为德里达和德勒兹在从根本的不平等出发来构想差异。德勒兹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图像以便我们理解这种根本的不平等性。或许是基于柏拉图的《蒂迈欧篇》,这个图像是一个神圣创造的故事。在《差异与重复》中,德勒兹谈到一位使用计算来创造世界的上帝,而这个计算并不准确。德勒兹认为这位上帝使用了一个比例来创造世界,比如说,过去与未来之间、意识和物质之间、时间和空间之间、质和量之间的比例。然而,由于这个上帝的计算并不是正确或公正的,这个世界存在着原初且不可化约的不公正,或者说,时间似乎总是脱节的(out of joint)。由于他的计算是不精确的,
这个比例是不对称的,或者我们必须说这个比例的结果总是无理数。世界从这个无理数的比例中创造出来,德勒兹将其称为一个“余数”(the remainder),也就是,一个无法被完全被化约为整数的数量。
我知道这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我认为,将世界视为余数的概念是一种伦理学的部分基础。存在着,并且必然存在着剩余之物。消除剩余物是最坏的暴力(彻底的启示),而剩余物的保存则是为了最小的暴力。但是问题在于:如何保存剩余物?
Q:“思想”被赋予了一种特别的技术性意义,它从逻辑的束缚中被解放出来的语言,不是吗?所以,你可以为我们展开谈谈为何这些哲学家对此感兴趣吗?
A:胡塞尔就已然在尝试将思考从逻辑中分离了。他早期对于意向活动(noesis)的描述证实了这一努力。但实际上是海德格尔才真正使我们转向了“思”的问题。
尽管海德格尔的思想似乎再次陷入了不名誉的境地(由于《黑皮书》的出版),然而他对于德里达、德勒兹和福柯的影响是怎样被估计都不为过的。海德格尔关于“何物召唤思考”的问题激发了他们所有人的思考(也包括了我自己的)。海德格尔,就像德勒兹所说的那样,
发起了对于“思”之问题最为卓越的探问。但是真正重要的是海德格尔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引发思考之物正是我们的未思之物。当海德格尔宣告这一答案时,他的意思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思考并非真正的思考。从柏拉图的《泰阿泰德篇》开始,我们就一直将思考构想为内在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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