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慧手稿八篇
囿于“革命伴侣”的形象,杨开慧的故事虽为人津津乐道,但其真实形象,也在这津津乐道中丧失掉了。本专题整理了杨开慧去世前三年留下的八篇手稿,尝试呈现一个真实的杨开慧,包括她的爱情,也包括她的信仰……
这八篇手稿是1982年和1990年修缮杨开慧故居时从其卧室屋檐下及后墙砖缝中发现的,生前从未见过这批手稿。我们参照现有资料,将这些手稿原文考订完整,并分类呈现如下:
共和国辞典:杨开慧的手稿
2012-04-05 第77
共和国辞典.
谈:从疯狂思念到怀疑自己被“丢弃”
能伸能缩
杨开慧与
从这八篇手稿的内容来看,主要还是记述杨开慧对的牵挂、思念、等待和失望。这三年中两个人几乎失去了一切联系,所以虽然杨开慧对的爱情一直没有改变,但随着时间的积累,她心中的哀怨之情也在淤积。她开始逐渐表现出对的失望,甚至怀疑是否已经将自己“丢弃”。手稿中有关的内容有如下几篇:
一、《偶感》和《寄一弟》:“念兹远行人,……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
按照时间推算,杨开慧的手稿中最早的应该是题为《偶感》的五言诗,写作时间据考约为1928年农历10月下旬,即公历12月上旬左右,具体日期不详。这首诗主要写杨开慧对思念之苦,全文如下:
【手稿一】《偶感》
天阴起溯〔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翮,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惆〕怅无已时。□□一秀妹,前兹为我亲。臆(忆)昔自京归,同□□□昏。偶去三五日,适有北人至。狂跳盼□归,急切如□眉。尔后入福湘,伊自往岳阳。住岳不数月,仍复归长沙。急切思若[故]人,重复得相亲。当时各陈迹,历历在吾心。风云变莫测,人情迹复如。追索伤我怀,五内□煎熬。愿将金石意,感尔故人心。朋情至可贵,无可相比伦。户有一纯姊,思伊□我怀。能识我衷肠,能别我贤愚。城中有文元,不识伊处居。爱我当无变,情怀永相依。良朋尽如此,数亦何聊聊。念我远方人,复及数良朋。心怀长梦之,何日复重逢。(载于《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其中“□”为手稿残缺不全或者字迹不清的部分。)
编者注:此诗写作时杨开慧已经大半年未有音讯,她孤身一人带着三个孩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龙)在长沙板仓苦等。直到杨开慧牺牲这三年间,两人始终未再见面。诗中“远行人”即,“秀妹”、“一纯姊”、“文元”系杨开慧少年时期的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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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稿二】《寄一弟》(诗)
你现在是父亲热爱的情人!
你许给他归来,归来。
我看见老人的心已如火焚了!
归来哟!归来哟,
伤心的别离,它的结晶品,凄凉,寂寞
已渐长渐大了,
希望你呵,带一点消息回来!
这一颗心,你去等罢,比火焚□多少?
归来哟!归来哟! (载于《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
编者注: 手稿中注明这首诗写于“一九二九年古历四月初八日”,即公历1929年5月16日;一弟,即杨开慧的堂弟杨开明,1926年入党,1928年7月被湖南省委委任为中共湘赣边界特委书记,1929年年初任红五军政治部主任。1929年年底在汉口被国民政府逮捕,1930年2月22日去世。
从杨开慧写给杨开明的另一封信中可以看出,杨开慧在1929年5月中旬之后曾收到过杨开明的一封来信,信中介绍了的近况,说其有可能会去上海。杨开慧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她在回信中欣喜地说:
【手稿三】《寄一弟》(信)
一弟,接到来信,万分喜慰!其实,我是一个最能达观的人,并不忧苦得怎样利[厉]害。不过总有点难忘情,感情一时一时像暴风一样的来了,一些时又去了,大体是平静的。……那封像遗嘱的信(编者注:指1929年3月未发出的写给杨开明的《给一弟的信》,具体内容见本专题第二部分),没有发来,你能回家一转,极所盼望。他未必能来上海吧?我到[倒]愿意他莫来上海哩,我又要不放心了呵!(载于欧金林《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三辑,2006年12月岳麓书社出版社发行)
二、《从六岁到二十八岁》自传:谈感情出轨与自己的信仰问题
1928年6月20日,杨开慧撰写了一篇自传性的散记《从六岁到二十八岁》,在这篇散记中,她回忆了自己的婚恋观及与的爱恋过程。欧金林在《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中将此散记的原文摘录如下:乌获
【手稿四】《从六岁到二十八岁》之一:“我要一个信仰!我要一个信仰!来一个信仰吧!!”
“[这]样悲[惨]□□□□[世]界”。我从六岁时起,就得了这个□□。我想□□□□□□□六岁的人,能够有这样老大的思想,假使不是我自己的经历,或许我也会不相信。我的[身][体]生下来就弱得非常,一哭就要晕的,一切和平常小孩不同,小孩是好活动的,我不爱活动,小孩是不能深思的,我能够深思。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病的原因吧?那时候,我是同情于畜类;那时候,我还不大知道人的事,但我已知道人是要死的,这也是一个很大惨影在我的心里。每当[晚]上上床睡觉,这些惨影,如杀鸡、杀猪、人死,在我的脑际翻腾起来,那真痛苦!我现在还完全记得那个滋味!我的哥哥,不但哥哥,许多小孩都是一样,我完全不能了解他们,为什么他们能够下手去捉小老鼠、蜻蜓玩,完全把它做一个不知痛痒的东西待遇。
我是舍不得我的母亲去受那样的痛苦——看见我死的痛苦——不是有这一个有力的牵绊!那我检(简)直没有生活下来的可能了!
我很想寻出一个信仰来!后来我决定了我的态度,尽我的心,尽我的力,只要做到这一个“尽”字,其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我安心要把身体弄强健,尽我的力去驱逐病魔。这个方针定了不久,我就到了北京,那个时候是十六岁的光景。我清早起来洗冷水澡,行体操。我只穿一件旧棉袄过冷天。那时现出我的意志力出来!我觉得我无论什么都能受,我检(简)直相信人的寿命,可以由人的意志力去延长它的。
矮化苹果那时我同情下层生活的同胞,我忌(嫉)恨那些穿华服只顾自己快活的人。我热天和下层生活的人一样,穿大布衣。
这个时候,大约是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对于结婚也已有了我自己的见解。我反对一切用仪式的结婚,并且我认为,有心去求爱,是容易而且必然的要失掉真□神圣的不可思义(议)的最高级最美丽无上的爱的!我也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事,而且普通人是懂不到这一头来的。然而我好像生性如此,不能够随便,一句恰好的话可以表现我的态度出来:“不完全则宁无。”
思恋父亲死了!我对于他有深爱的父亲死了!当然不免难过,但我认父亲是得到了解脱,因此我并不十分悲伤。
不料我也有这样的幸运!得到了一个爱人!我是十分的爱他,自从听到他许多的事,看见了他许多文章、日记,我就爱了他。不过我没有希望过会同他结婚(因为我不要人家的被动爱,我虽然爱他,我决不表示,我认定爱的权柄是操在自然的手里,我决不妄去希求。我也知道都像我这样,爱不都会埋没尽了么?然而我的性格,非如此不行,我早已决定独身一世的)。一直到他有许多的信给我,表示他的爱意,我还不敢相信我有这样的幸运!不是一位朋友,知道他的情形的朋友,把他的情形告诉我——他为我非常烦闷——我相信我的独身生活,是会成功的。自从我完全了解了他对我的真意,从此我有一个新意识,我觉得我为母亲而生之外,是为他而生的。我想象着,假如一天他死去了,我的母亲也不在了,我一定要跟着他!假如他被人捉去杀了,我一定要同他去共这一个运命!因为我的意志早又衰歇下来了,早又入了浪漫态度中,早已又得了一个结论:“只有天崩地塌一下总解决!”除非为母亲和他而生,我的生有何意义?过了差不多两年的恋爱生活,……
现在我的倾向又入了一个新时期,我想在学问里头,得到一些滋润物,把我已枯的生命贯(灌)溉扶持起来!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发现,或许有一天我要叫着,我从前的观念是错了!
唉!杀!杀!杀!耳边只听见这种声音!人为什么这样狞恶!为什么这样残忍!为什么呵???我不能去设想了!我要一个信仰!我要一个信仰!来一个信仰吧!!(一九二九年六月二十日写成,载于欧金林《留取丹心照汗青——馆藏新发现的杨开慧手稿试读》《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三辑,2006年12月岳麓书社出版社发行)
编者注:欧金林摘录的原文中倒数第三段最后有一部分内容被略去了,那么这部分到底讲什么呢?我们从2001年出版的《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一书中到了省略的内容:
【手稿四】《从六岁到二十八岁》之二:“他终竟没有背叛我,他没有和她发生更多的关系”
关于雪的诗忽然一天,□□跌在我的头上,微弱的生命,猛然的被这□□几乎毁了!但这是初听这一事时的感觉,他究竟不是平常的男子,她爱他,检【简】直有不顾一切的口,他也爱她,但他不能背叛我,他终竟没有背叛我,他没有和她发生更多的关系,反而因此他的心盖,我的心盖,都被揭开了,我看见了他的心,他也完全看见了我的心,(因我们彼此都有一个骄傲皮【脾】气),那里我更加唯恐他看见了我的心(爱他的心),他因此怀了鬼胎以为我是不爱他,但他的骄傲皮【脾】气使他瞒着我一点都没有表现,到此时才明白了。因为我们觉得更亲密了。从此我又知道了许多事情。我渐渐能够了解他,不但他,一切人的人性,凡生理上没有缺陷的人,一定有两件表现,一个是性欲冲动,一个是精神的爱的要求。我对他的态度是放任的,听其自然的。(《纪念杨开慧烈士诞辰100周年》)
三、“他丢弃我了,以前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腾”
从上次接到杨开明的信之后,又是音信全无。1929年12月26日是36岁生日,特殊的日子让杨开慧更加想念,而且非常担心他的身体和安全。她在当天的散记中写下了自己的悲苦情绪:
【手稿五】之一:“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到他那里去”
天哪,我总不放心他。只需他是好好地,属我不属我都在其次,天保佑他罢。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格外的不能忘记他,我暗中□□□□(笔者注:原件字迹不清)家人烧了一点菜,晚上又下了几碗面,妈妈也记着这个日子。晚上睡在被里又伤感了一回。听说他病了,并且是积劳的缘故,这真不是一个小问题,没有我在旁边他不会注意的,一定□死方休。
他的身体实在不能做事,太肯操心,天保佑我罢,我要努一把力,只要每月能够赚到六十元,我就可以叫回他,不要他做事了,那样随他的势,他的聪明或许还会给他一个不朽的成功呢!
又是一晚没有入睡。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到他那里去。
小孩,可怜的小孩又把我拖住了。
我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他,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
我要哭了,我真要哭了,我总不能不爱他。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王春和那样爱我,我连理也不想理他。
我真爱他呀,天哪,给我一个完美的答案吧!(《杨开慧对的忠与爱》,载于《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3月30日11版,作者:金振林)
可见,这种天长日久等待的煎熬和折磨中,杨开慧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在之后的一个月中,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已经丢弃我了”,1930年1月28日(下文写于此时间的说法来自《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3月30日11版金振林《杨开慧对的忠与爱》一文),她在去世前十个月的手迹中这样写道:
【手稿五】之二:“父爱是一个谜,他难道不思想他的孩子吗?我搞不懂他!”
几天睡不着觉,无论如何……我简直要疯了!许多天没来信,天天等,眼泪……我不要这样悲痛,孩子也跟着我难过,母亲也跟着难过,我想好像肚子里有了小宝。简直太伤心了,太寂寞了,太难过了!我想逃避,但我有了几个孩子,怎能……五十天上午收到贵重的信,即使他死了,我的眼泪也要缠住他的尸体,一个月一个月半年一年以至三年。他丢弃我了,以前的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腾,以后的事我也假定……一幕一幕地,他一定是丢弃我的!他是幸运的,能得到我的爱,我真是非常爱他的哟!不至丢弃我,他不来信一定有他的道理,普通人也会有这种情感。父爱是一个谜,他难道不思想他的孩子吗?我搞不懂他!是悲事,也是好事,因为我可以做一个独立的人了。我要吻他一百遍,他的眼睛,他的嘴,他的脸颊,他的额,他的头,他是我的人,他是属于我的!只有母爱是靠得住的,我想我的母亲。昨天我跟哥哥谈起他,显出很平常的样子,可是眼泪不知怎样就落下来了。我要能忘记他就好了,可是他的美丽的影子,隐隐约约看见他站在那里,凄清地看着我。我有一封信给一弟,有这么一句话:“谁把我的信带给他,把他的信带给我,谁就是我的恩人。”(此段文字系对比《文汇读书周报》2012年3月30日11版金振林《杨开慧对的忠与爱》与《南国早报》2008年11月16日《杨开慧给的信》两篇文章所录。)
对孩子:托付给弟弟好好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