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食指诗歌创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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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2022年第06期
       
        摘 要:新时期以来,食指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停下笔来”的信念一直倾心于他所热爱的诗歌,即便是面临新诗边缘化,遭遇“生涯的午后”也从不停歇。在诗歌创作上,食指有着一贯的遵循,和传统有割不断的联系。新时期以来,对个体灵魂和社会情态的追问以及心灵震荡的恢复构成了他诗歌创作的主要情感元素,同时根植于个体的生命實践和情感状态进行创作是其新时期诗作中呈现出的又一个明显特点,且在意象、节奏韵律等方面也彰显出了别具一格的诗学特征。
        关键词:新时期;食指;创作转型;创作灵魂;创作形式
        一、前言
        食指是朦胧诗潮的代表人物,在20世纪中后期,食指就已异军突起。他的诗歌对当代文学诗坛来说有着伟大的开创意义。70年代初,在多重压力和困境之下,诗人精神不堪重负而崩溃,但即便是在精神病福利院食指也坚持着诗歌的创作。早期代表作品有《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鱼儿三部曲》等诗歌(在80年代才公开发表)。张郎郎说:“他是那个时期的一条鱼,我们是某种鱼出现的前奏。”[1]可见食指诗作的强大社会作用和对新时期文艺启蒙作用。因此,食指被张清华评为:“旧时代的最后一位诗人,新时代的最初的一位诗人”[2]。1978年以后,中国的当代文学迎来了新时期。尽管还继续遭受着精神分裂的病苦折磨,食指却也依然逢迎着时代的浪潮,坚定地做一个时代的歌者,《疯狗—致奢谈人权的人们》《热爱生命》等诗作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也标志诗人自身进入了“回复心灵震荡的再创期”[3]。
        1979年,诗人在《今天》发表诗文,并自此正式使用“食指”笔名。食指的第一本诗集是漓江出版社出版于1988年的《相信未来》,因未经过作者的校正,之中还存有较多错误,但这侧面印证诗人的文学史价值正在被人们重视和发掘。令人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文坛对这位诗人的研究还主要集中于其在“新诗潮”中的引领和启发意义的探查层面上,对其作品的关注更多的也还是像《相信未来》《鱼儿三部曲》《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等早期代表作。
王小波曾把诗人与“五四”时期的鲁迅作比,并得出食指诗歌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远胜于鲁迅作品的结论,这都是立足于其早期作品的文学开创意义而言的,却忽视了食指新时期以来创作的研究。因此,系统考量食指新时期以来的创作,对深化诗人食指的研究而言极为必要。
        本文所选用的诗歌素材及回忆文章《迷茫年代的憧憬——再谈〈相信未来〉》皆出自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于2016年第一版、2017年再版的《食指诗选——相信未来》。从其中我们可以归结出诗人创作线索和特点,及其自身的心路历程对新时期食指的创作的影响。
        1972年始,诗人敏感的神经终是不堪抵挡多方压力,灵魂堕入社会的尘埃中。虽然经受着病苦的折磨,但他没有停止诗歌探索和创作的脚步。《食指论》中林莽将食指的创作划分为四个时期[4],分别是“1966-1969”“1970-1977”“1978-1982”和“1983至今”。其中,在谈及后两个阶段时,林莽分别用“恢复心灵震荡的再创期”和“沉郁的历史的回顾期”作以概括,可以说是十分准确地揭示了当时食指创作的内核,是基于诗人特殊的生命经历和人格实践,并和当时的社会历史和文学的大环境息息相关。
        食指本人曾对自己的创作以进入精神病院前、中、后为界限进行划分,指出在之后的创作中所独有的一份沉静、宁静和哲理性。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食指诗选——相信
未来》中,诗人将作品按照创作特点以时间为线索分别编为“1965-1975”“1976-1984”“1985-2001”“2002-2015”四个部分[5],虽然诗人并未就此做明确的解释说明,但不难发现这是与诗人的个人生活经历更加紧密贴合划分方式。由此可见,食指个人生命经历对其诗歌创作影响之巨。
        二、创作转型:青春型诗人向成熟型的过渡
        不惑之年的诗人,经历了心灵创伤和精神世界危机,而后“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峡谷”[6]。这标志着青春的逝去,余下的是对青春的追念和反思。纵观诗人过去的经历,在他的诗行里,青春的影子并不像海子或者顾城那样,有着充分的自我体验,而更多的是对生存环境和生命实践的考量,诗人进入了“沉郁的历史的回顾期”,诗人的心灵也于此时渐趋沉静,得以对未来的人生作以冷静的思考。
        (一)告别青春
        告别青春是在时间和精神上双重层面的告别。在《向青春告别》中,诗人直截了当地说了三个“别了,青春”,分别对“通宵达旦的狂欢”“争论时喷吐出的烟云”“那骄阳下暴雨中的我们
相信未来诗歌
”进行了告别。这三个场景呈时间维度的依次递进式,将食指前半生的青春记忆进行巧妙的浓缩,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诗人形象。然而其实诗人所谓青春不仅仅是时间经历上讲的青春,更含蕴着对人生的美好憧憬,这让与青春的告别自然的蒙上了一层毋庸置疑的惋惜彩:
        七分的聪明被用于圆滑的处世/终于导致名利了童贞/挣到了舒适还觉得缺少点什么/是因为丧失了灵魂,别了,青春。(《向青春告别》)
        诗人的惋惜并没有绊住诗人前进的步伐,而是严肃真挚的反思自我人生,开始了对自我灵魂的叩问。以强大的勇气直面喧嚣和内心的激荡,这必然是一个艰难而又痛苦的过程,但是诗人却从未停息这样的努力:
        你们想用钉铁掌的鞋跟碾碎他/看着他因为痛苦的抽搐而变形/可他仍然还是一颗心/而且就在我胸中怦怦跃动//我决心接受你们的挑战/不过之前多余问一声/不知你们有没有一颗心/要有,望你们千万珍重//(《我的心》)
        诗人以坚毅的姿态直面所经受的摧残,却并不再有歇斯底里的呼喊和抱怨,这时的诗人更像是一位老者,一个喜欢慈爱的声音诉说的老者。在《向青春告别》后,这位“老人”便洗
净铅华,告别了往日激情满满的憧憬,像一个饱览风尘的隐士,以诗的形式和读者“喝茶”“聊天”,告诉“年轻人”“久经的风雨和人生的坚持。愤世嫉俗/前辈子闯荡,后辈子著书”、“回头看走过的人生画卷——旭日终还是心血涂抹”“不虚度此生,有白纸黑字——惊人之作,我一笔呼出!”,即使在“苦夏”中诗人仍然会想着丰收季节里的“歌声将更香甜,更纯净,更饱满,更沉甸甸!”。
        (二)走向成熟
        诗人所告别的“青春”更有精神上走向成熟的意蕴。诗人心中凛冽的寒意深深的扎入灵魂深处,对青春的挥别也标志着诗人完成了由青春型向成熟型的过渡。诗人思考的中心逐渐转向更广维度的追问,到达了寻求本源和存在意义的近乎哲学的范畴,既而又引发了新的思考和感悟。因此,诗人曾经用沉静、平静、带有哲理性来评价自己后来创作的诗。
        冬天的太阳已缓缓西沉/但温暖如旧,更加宜人/有生涯午后的辉煌/谁去想半生的情分和郁闷//冬日的斜阳还那么斯斯文文/天边已逐渐涌上厚厚的阴云/注定又有一场冷酷的暴风雪/在我命运不远的前方降临//(《生涯的午后》)
        雪化后的泥泞使你每向前迈一步/都一身大汗,但却是寸寸相挨/这便是惨淡人生的心路历程/漫漫几千年走过一代又一代//人生就是场冷酷的暴风雪/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我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虽然或多或少的存有宿命论的痕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时的诗人已完成自我的蜕变,在坚持描述生命实践的同时摆脱了“狂飙突进”的激愤彩。可以说这时的诗人真真正正地存有了桂冠精神,用诗的形式完成对生命和艺术的探索与实践。也正是因为这样,食指与诗之间的联系才会变得密不可分,用诗的方式嘶吼着抗争,也用诗的方式平静的歌唱,“化苦难的生活为艺术的神奇”。
        在抒情形象的选择上,区别于其他一些诗人以想象或是代言的方式抒情(例如郭沫若的《女神》、闻一多的《红烛》等)。食指以自身生命经历为诗作树立一个特点鲜明的自我形象,直截了当地以自我的口吻诉说。
        在所有食指所写的诗中,主人公毫不意外的都是自己,即使并没有明确的出场,也依然用自己的声音说着感悟,注重自我感情的流露。例如《二零零四年第一次听雨》《走在北京的大街上》《秋天的庆贺》等就是由诗人单纯的所见所闻而化的所感。这也使得读者可以从
诗人的视角去看,以诗人的感觉去感受,以诗人的思考引出自己的思考,从而达到一种灵魂碰撞、感情交叠的效果,具有浓厚的主观彩,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对话”效果。
        三、创作灵魂:知行合一、人文互现的生命实践
        (一)“恢复心灵震荡的再创期”(1976-1984)
        1978年对深情热爱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个体而言都意义非凡,食指在经历生活的劫难之后旺盛的生命力被重新燃起。“食指”这个名字承载着诗人的抗争和自嘲。“他认为在中国作为诗人,无论是写作还是生活,都存在着无形的压力,但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绝损害不了一个人格健全的诗人”[7]。
        诗人用诗的方式呐喊,受伤的灵魂却让这种呐喊只得以无声的方式畸形地爆发,“愤怒已化成可怕的沉默”(《愤怒》)。在这种极度的压抑中被摧残的心灵让诗人变得“荒诞”:
        受够了无情的戏弄之后,/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漫无目的的游荡人间。//我还不是一条疯狗,/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我还不如一条疯狗!/狗急它能跳出墙院,/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我比疯狗有
更多的辛酸。//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疯狗》)
        诗人用怪诞的方式嘲弄并自嘲着,强烈的情绪被诗人用反讽的手段封印在绝望的语调中,无形中传递出了一种正义感,让诗行与读者瞬间达到共鸣,彼此心绪相通。但令人欣喜的是,诗人并未停止在愤怒里,而是跋涉艰难中,迎接挑战:
        但我有着向命运挑战的个性,/虽是屡经挫败,我绝不轻从。/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就在于:热爱生命,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从这来看,诗人就像是一个在宿命论阴影下的跳脱者,所做的不只是哀叹当下,更有相信未来的美好企盼,这也正是食指诗歌的力量所在。正如张清华所说的那样,“食指的诗歌将依据它不朽的抒情力量而传世”[8]。而恰恰是这种力量构成了食指诗歌创作的独特维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食指的诗歌似乎真如王小波说的那样可以比肩五四时期鲁迅的作品。
        (二)精神分裂和灵魂复原(1985-2001)
        食指和他的诗从极端压抑的社会历史中走来,带着自我一贯的坚持,为自我而歌,为社
会而歌。难堪的压力让诗人的精神走向崩溃,也因此使得他不得不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多年時间,但食指从未放弃他作为诗人的使命和担当,哪怕是趴在地上写作。
        回溯食指的生命和创作历程,“精神分裂”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世纪末的“诗人之死”曾一度令人困惑,海子、骆一禾、顾城等诗人的相继辞世也曾引发了一阵热议,回顾中外文学史,伟大诗人的命运似乎都是以悲剧的形式终结。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可以把精神分裂看作为食指的“幸运”,诚然这是无稽之谈。张清华说:“食指也是一个非凡的,至少是一个高尚的失败者,因为他所信奉的理想从未与生活妥协,所以只有疯狂”[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