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记”类古文文体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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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现代语文(学术综合)》2016年第04期
中学教材中以“记”命篇的古文,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乍看起来似乎都属于游记一类,实际上是有区别的。在复习课教学时,应对它们作归类比较,以游记的文体特点为参照,厘清上述几篇古文的文体特点及区别,使学生对其有清晰的认识。
一、“记”的文体归属和游记的特点
“记”是古代常用的文体,《文心雕龙》把它归为“书记”类,涵盖范围非常广泛,可以记书画杂物,可以写台阁名胜,可以记人事,也可以记山水游赏。选入中学教材的这几篇,大致归属两类,《岳阳楼记》《醉翁亭记》属台阁名胜记,《小石潭记》属山水游记,《桃花源记》《游褒禅山记》也被归入山水游记,但又有争议。
之所以这样划分,首先是基于对游记文体特点的厘清。山水游记的文体特点核心有三,其一在题材上是描写自然山川、风物及观感,其二“必须是作者亲身游历的记录”[1](P359),其三有清晰的游踪,在写法上重写实景,移步换景,时间和空间在同步变化。以这些特征去鉴别上述几篇古文,就易见出不同了,只有《小石潭记》属于典范的山水游记。《小石潭记》一文,小邱——篁竹——小潭(底、岸、中)——潭西南——坐潭上,游踪清晰,具体地记录了一次游赏的历程。
二、亭台楼阁记的特点及与游记的不同
亭台楼阁记,是“古人在修筑亭台、楼观,以及观览某处名胜古迹时,撰写叙文,以记叙建造修葺的过程,历史的沿革,以及作者伤今悼古的感慨等。”[1](P353)《岳阳楼记》一文,首段交代作记的缘由。次段由概括地写“巴陵胜状”“岳阳楼之大观”,转写“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三四段承接,一悲一喜,末两节则直抒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与抱负。全文紧扣“岳阳楼”,叙述、描写、议论、抒情融为一体。是典型的亭台楼阁记。
山水游记和亭台楼阁记的区别在:“台阁名胜记记事性比较强,而且是刻石的;而一般
山水游记则以专心描绘山川自然景物为内容,主要写旅途的见闻和对大自然风光之美的感受,而且山水游记是不刻石的。”[1](P359)笔者以为,二者的区别还体现在:台阁名胜记,因为描写对象是固定的,即空间的固定,在写景上多从时间角度入手。而《岳阳楼记》《醉翁亭记》从立意看,都是借以抒怀,不是写某一次游赏的经历,没有游玩的“路线图”,只能描绘同一地点在不同时间的景物变化。《岳阳楼》写在“朝”“夕”“霪雨霏霏”“春和景明”时登楼的不同观感;《醉翁亭记》次段概括地写醉翁亭四周山间景致,从山间“朝暮”写到“四时”,三四段具体写一天也从白昼写到“夕阳在山”(当然,这不能看作某一次具体的游玩,实际是欧阳修日常与民同乐的经验累积),都是从时间变化入手。
三、游记变体
《游褒禅山记》,从文题看,应属山水游记;读其文,由洞口的石碑写到前洞,再写到后洞,游踪清晰,是一次具体的游览,是一篇游记。但它和《小石潭记》相比,又有不同。这篇“游记”重点不在描写山洞的“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而重在表达在游览中的思考、感悟、“所得”:人做任何事情,包括治学,都必须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毅力,不轻易放弃,尽力尽志,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才能终生无悔。作者还借碑文漫灭,后人讹传的现象,表达
学者应“深思深取”的观点。从结构布局上看,第一段末两句“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实是为“余于仆碑”一段议论文字伏根张本;第二段“其下平旷”至“遂与之俱出”,重在叙事而非绘景,“叙游事,笔笔伏后议论”[2](P482),这段简要的叙事,是为下文的议论服务的,整篇文章实是“借游华山洞,发挥学道。”[2](P483)就全篇看,“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句中“学者”实是全文暗藏的眼目,吴楚材评云“直至此,方点明学者。记意寓体,收拾已尽。”[2](P483)《游褒禅山记》重在表达学者治学之道,在游记的衣钵下加进了议论和说理,是议论文体对游记体的渗透,也是宋代重理趣的表现。总之,《游褒禅山记》是游记中的变体,是别开生面之作。
桃花源记小说 四、《桃花源记》并非游记
《桃花源记》不可视为游记。褚先生指出“《桃花源记》,内容属于虚构,是以游记体的形式表达某种社会理想之作,与真正的游记文不是一回事。”[1](P348)而对“社会理想”的内涵,朱光潜以为是不受政府典章制度扰乱的农耕生活,一个淳朴的乌托邦,人生的乐趣也只在“桑麻闲话,樽酒消忧”:
陶渊明的心中有许多理想的境界。他所景仰的“遗烈”固然自成一境,任他“托契孤游”;
他所描写的桃花源尤其是世外乐土……《桃花源记》所写是一个理想的农业社会,无政府组织,甚至无诗书历志,……这境界颇类似卢梭所称羡的“自然状况”。[3](P324)
梁启超先生也把《桃花源记》看作小说:“陶渊明的《桃花源诗·序》,正是浪漫派小说的鼻祖。里头说的:‘……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憇。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春蚕取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这是渊明理想中绝对自由、绝对平等、无政府的互助的社会状况;最主要的精神是‘超现实’。”[4](P121)
另外,《桃花源记》最早被收入志怪小说集《搜神后记》,是被编者看作小说的。近人周振甫指出《桃花源记》“有具体时期,‘晋太元中’;有具体地点,‘武陵’;有具体人,‘渔人’。有具体经历,渔人缘溪行,到水源,由小洞到桃花源。有具体境地,有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人物,‘男女衣着,悉如外人’,有情意,‘设酒杀鸡作食’。有对话,‘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有重寻,‘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一切写得如渔人曾亲历其境。这样把传说和理想化为实境,是一种写法,是文章学中化虚为实的写作法之一。”[5](P135)周先生把《桃花源记》所具有的小说的鲜明的叙事性特征说得
很透彻了。综合起来,《桃花源记》虽然在体式上具有游记的特征,但又有很多的虚构,是借用游记的外壳让读者信以为真罢了,不应归入游记类,应被视为小说。
五、虚实比较
通常我们把写眼前景、事、人看做实,把想象、回忆的景、事、人叫虚;把景看作实,把情、理看作虚。从虚实的角度看,《小石潭记》作为山水游记,侧重对实境的描写,虚境(情感)含在对景的描绘中;《桃花源记》在文体上是游记和小说的互相渗透,借游记的外壳,把虚境(社会理想)写实化;《岳阳楼记》《醉翁亭记》对实境进行纵向(时间向度)的延伸;《游褒禅山记》则由实境(游赏)向虚境(治学的道理)开掘,侧重写虚境。
通过对“记”类古文的归类比较,可以获得较清晰的文体意识,有助于阅读心理的养成和写作能力的提升。
注释:
[1]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2]安平秋点校,[清]吴楚材,吴调侯选注:《古文观止》,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
[3]朱光潜:《诗论》,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
[4]梁启超:《作文入门》,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年版。
[5]周振甫:《中国文章学史》,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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