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倩影】之【可恨、可悲、可叹】——小议红楼三丑角
本期前言
宝钗、黛玉、四春、湘云……


平儿鸳鸯袭人紫鹃……


红楼芳中,不论身份是主子和丫头,身上都有亮眼的优点,却同时或多或少有着不可抹去的缺憾。但是,有三个女子读者对于她们的评价几乎是一边倒的,而且是一边倒地嗤之以鼻,一边倒地贬低辱骂。


她们是《红楼梦》里公认的女丑角——秋桐赵姨娘夏金桂



鲁迅先生有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正确。我一直试着去发掘红楼梦里每一个女子身上的美,即便是对于这三位丑角,亦不可例外。细细品来,这三个女子的确可恨,但又何尝不是可悲又可叹呢?


写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是个挑战,但我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尽量公正地看待这三个可恨、可怜、可悲的女子。
第一篇 可恨、短见打手秋桐


第一眼看到秋桐,不禁对这个无情迫害苦尤娘的女子恶向胆边生;第二眼看秋桐,惜贫怜弱的心态让我觉得这女人身上还有些可怜之处;第三眼看秋桐,我却无法在这样一个女子身上到太多可怜之处了,相反,我只觉得她的愚昧无知、短浅见识可恨、相当可恨。



凡是均需追本溯源,先从秋桐红楼之我是贾赦的奶奶之来历讲起。贾二舍偷取尤二姨之后,秋桐如一阵狂风呼啸着闯进了本已是暗潮汹涌的屋,激起了千层大浪。她原是贾赦房中的丫鬟,想想贾赦邢夫人这一对,他们手下丫鬟的层次能有多高?而之后的文本也证明,秋桐确实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


那么,既然秋桐没什么为人处世的智慧,她到屋里按理应过得战战兢兢,事事低调、步步小心。


秋桐的选择让人大跌眼镜,她居然过得很高调,她居然在王熙凤和平儿身旁过得很高调。


秋桐的底气从哪来呢?也许她的确姿尚可,毕竟贾琏为了她也一时冷落了尤二
或者是秋桐自认为她乃贾琏之父贾赦赐予贾琏的,地位自然要高平儿和尤二一等,即便凤也要让她三分。


我所能到的理由只有以上两处,可秋桐若仅凭着这两点就敢跟王熙凤打擂台,我只能用自不量力来形容她了。


所幸,王熙凤当时的最大对手乃是刚刚被赚入公府的尤二,所以秋桐的遭难之日不会立刻就来。反倒是秋桐的适时出现以及秋桐不甘居于二之下而又直来直去的小女人之性情入了之眼。
第二篇 接着,在凤的导演下,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上演了。剧情大家都熟悉,我们主要关注秋桐在其间的变化。


首先,在王熙凤的暂时让步与暗示下,秋桐头脑简单地直接让自己对尤二的炮火暴露在阳光下。简单来看,心灵脆弱的尤二的确是这阵炮火的直接受害者,那么秋桐又何尝不是呢?她在光天化日下辱骂尤二、迫害尤二,凤知、平儿知、下人知,贾琏又焉能永远被蒙在鼓里?于是,秋桐衬出了凤之大度贤良,又显出了自己的小气。心胸狭窄、小女人心性、做事不假思索,由此可见。


第二,秋桐在逞过威风后,还扩大了打击面,将恶语攻击的炮火烧到了平儿身上: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另外,她还自以为摸准了凤的心思,在凤面前也毫不收敛,不知不觉中,将凤也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凤的心机自不必说,招致平儿的暗恨也是极为不智的。以平儿之慧、之善,定不会亲手报复,可她只需点醒稀里糊涂中的贾琏,就足够治了秋桐这样的货。四处树敌、愚笨浅薄,由此可见。


最后,切莫忘了,秋桐所做之事,件件对不起良心。红楼全书最提倡的便有应果报应之理,她做尽了恶事,逼死了一条人命,自有天道惩罚。身份本低微,不像平儿那样永怀善心、如履薄冰,反而肆意嚣张跋扈,秋桐之恶毒可憎,由此可见。


关于秋桐之结局,我认为高鹗的说法是可信并可接受的。(即凤死后,在贾琏面前一味抹黑平儿,被贾琏嫌弃,叫人领出府去)反正怎么也逃不出输掉一切的命运,而秋桐的可恨之处,恰恰在于,直到她输掉一切的那一刻,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输。


秋桐,不过一棋子、一打手耳,吾虽悲其心气颇高却仅有丫鬟之命,奈何其智短而不怀仁心,嚣张跋扈、糟践人命,做尽跳梁小丑之态,当真可恨矣。


秋桐,七分可恨、二分可悲、一分可叹。
第三篇 第二篇 可悲、夹缝中的赵姨娘


其实,提起《红楼梦》中的丑角,恐怕多数人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不是上文我所言的秋桐,而是那个貌似一件好事都没做过,一出场就兴风作浪、闹得全世界都不安宁的赵姨娘。


但是,稍微留意一下这个卑微的女人,恐怕最后都会将一腔愤恨大多化作悲哀,因为赵姨娘的一生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那是红楼梦起前的十几年,一日,贾政回到荣国府,卸下了一身的疲倦,同时,也丢下了正人君子的假面。这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心中,那个风流倜傥的贾政复苏了。可王夫人,那个太端庄、太淑女的大家闺秀实在不能勾起他的欲望。信步出门,正徘徊时,贾政的目光和一个正做着针线活的女子对接,女子俏媚的姿顿时让贾政想到:古来君子也有三妻四妾,
我怎可没有?冲动的驱使下,贾政的风流的本性决堤而出,他忘却了自己对女人知书达理的择偶要求,跟这女子云雨起来、过了些时日,贾政将这女人取近家门,封为姨娘。


这个赵姓女子从此被称为赵姨娘。


姨娘,一个幸运又不幸的词。


幸运在于姨娘乃是正妻之下的二房太太,能位居政老爷的二房,对于赵姨娘这个没什么文化、没什么背景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在古代,姨娘才是真正的靠脸吃饭,一旦流光远逝、华容不在,她们的命运就只有独守空闺、孤独地了此一生。


然而,安静平庸的命运属于贾政的另一个姨娘周氏,老天却忘了将它赐给赵姨娘。因为,赵姨娘很快怀上了贾政的骨肉。那是个女孩,在她见到尘世的第一瞬,赵姨娘是又欣喜又失望的,欣喜的是自己有了骨肉和依靠、失望的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紧接着,更让赵姨娘失望的事来了,这个女孩很快被抱走,交由贾政正妻王夫人抚养。赵姨娘心灰意冷,她终于望见了王夫人内心里狠辣的嘴脸,但她没有跟王夫人斗争的智慧和靠山,也没有看淡这一切的境界。她不过是一个世俗的女子,只想亲手抚养自己的孩子罢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抚养的效果可能远不及别人。她徒劳地、不自量力地向命运索取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但永远空手而回。


于是,她的心灵开始扭曲了,她着了魔一样地要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自己的后代(假如还能有)的尊严和富贵殊死一搏,不论那方法是多么可笑或者可憎。毕竟一个母亲怎么替孩子和自己谋幸福要看她本生的文化水平与教养,可要不要替孩子谋幸福却是每一个母亲本能上就可以回答的问题。
第四篇 几年后,赵姨娘有了第二次机会,她诞下了贾环,一个男孩。可是,几年的时光改变
了很多东西,那个最合贾政心意、执着仕途经济的贾珠大哥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贾母亲睐有加、生得都有传奇彩的宝玉。宝玉、还是王夫人的儿子,根红苗正。于是,因为要抚养宝玉,王夫人没有带走贾环,因为即便留下,贾环也威胁不了贾宝玉的地位。赵姨娘没有能力去弄明白王夫人的宫心计,她只知道自己要不惜一切抚养好这个孩子,尽管她的信心不一定足。可那个多年前被抱走的探春不也有聪慧之名吗?她相信自己环小子也有希望。


但现实是残酷的。姨娘,本来就是半个主子,姨娘肚子里堕下的贾环自然得不到贾宝玉一般的重视。王夫人们不曾正眼看过贾环、就连丫鬟们也给这孩子打上了庶出卑琐贼眉鼠眼的标签。赵姨娘想抗争这一切,但她没有抗争的武器,因为她不识字、没文化。她只能将自己那一套低三下四、不入流的争取地位的办法交给贾环,贾环都学到了,可惜这些学到的东西都是错的、恶的,比如将蜡烛油泼到宝玉脸上。


诚然,伙同马道婆以巫蛊之术残害宝玉和凤是多么令人发指的行为!可除了这荒谬迷信的
办法,赵姨娘还能出别的办法吗?她不过是置身万丈峡谷中的一个可怜人,她在谷底、荣华富贵在谷口。贾环的降生让她看见了一线天光,于是她本能地抓住藤条往上爬。可惜,她自身得修养和水平注定了她抓到的每一根藤条都是会断的。


赵姨娘有一个争气的女儿——探春,想想她当着众人面让三姑娘难堪是多么不智、多么可笑、多么可恨啊?可除了探春,赵姨娘能依靠的,还有谁呢?况且,三姑娘不认赵姨娘为亲娘的话又何尝不曾将赵姨娘的心给击了个粉碎呢?于是,这对母女的距离永远这么近、又那么远。当探春远嫁,赵姨娘却也能默默做那个哭的最伤心的人。


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全书所有人物,曹雪芹在此女身上倾注的爱是最少最少的,或者说根本没有。也许赵姨娘最
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最恨她的不是读者们、恰恰就是写她的曹雪芹。


仇恨、卑微扭曲了这个世俗女人的心,那些她做的可恶之事、可笑之事都如同窨井盖里的污水,最终被冲刷到名叫悲哀的河流里。


赵姨娘,五分可悲、四分可恨、一分可叹。
第五篇 第三篇 可叹、误开雪中的金桂


红楼梦中,有这样一对,他俩从小是发小,意气相投,可贵的是,他们分别所属的家族地位也差不多并且都不差,最后,他们又成为了夫妻。


旁人初见,当以天造地设之类的美言赞美并祝福这一对伉俪。


奈何,这男儿叫做薛蟠、女儿叫做夏金桂。


夏金桂是当今流传的曹雪芹所著的八十回《红楼梦》中最晚出场的重要女性了,一开始,她以香菱的描述跃入读者眼中。她的出身是桂花夏家、且又和我们(薛家)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和薛家联姻堪称绝配。她和薛蟠这呆霸王则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这又让读者对这对夫妇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并且,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难怪香菱会幻想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其实,第一回读红楼读到这儿,我也在猜测,这个金桂到底是个宝钗似的闺秀还是黛玉似的才女呢?


但现实是震撼的,甚至是雷人的,夏金桂哪有点宝钗黛玉的影子,要非得说她像哪个重要角
,她竟有点像凤。


当然,她比凤而言也差了不少,她没有凤之才(金桂的小聪明不可算才)、没有凤之慧、没有凤之亮眼、她只有凤对老公那样的狠。
(未完待续,明日继续)当夏金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红楼故事的那一刻,她就是专门为了撕碎幻想而生的。她撕碎了宝玉香菱对名媛淑女的幻想,也撕碎了读者对才子佳人的幻想。


的确,夏金桂嫁给薛蟠,在不懂的人看来也许是一对才子佳人。可惜,这两人中,没有才子,也没有佳人。薛蟠是个粗枝大叶的人,除了义气,实在不出这个败家子儿有哪点像他妹妹那样美好。嫁予这样一个成日鬼混、男女都敢猥亵之人的女子,原本应当是可怜的。可夏金桂的形象全然相反,她一上来就挟制住了薛蟠。接着,她与薛蟠之妾——香菱开了战,不得不说,看夏金桂整香菱的手段,也不能说夏金桂就是个愚人,可惜她的聪明没用对地方。
同时,她为了彻底稳住当家奶奶的权威,竟然敢隔窗同婆婆薛姨妈来个对骂,这在那个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统治的年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可以估计,如果没有薛宝钗的掣肘,薛家恐怕就要顷刻被这女子搞垮了。


按理来说,夏金桂也是名门之女,其教养本不应沦落到成日里耍小性、摔碗碟、跟婆婆隔空吵架、和仆人聚众打牌的地步。细究其原因,多有让人扼腕叹息之处。
(未完待续)首先,不能忘了,夏金桂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女(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她恐怕是红楼全书中最接近我们对现代富家千金自私不堪、娇生惯养的定义的女子。而且原文也明确提到夏金桂乃是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可以说,她的生长环境就注定了她的性格,这一点恐怕不是她能够改变的,而且她主观上似乎也没有改变的理由。此可叹之处一也。


其次,她嫁给的丈夫乃是薛蟠,按照上文所言之薛蟠的习性,不赶快在与丈夫婆婆的斗法中
抢占主动权,夏金桂的命运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若是她嫁给的乃是薛蝌这样知书达理的真才子,如果她嫁入的薛家乃是极盛时的薛家,她那些粗鄙的本性恐怕会被岁月一点点磨去。但事实却是相反的,她嫁入的薛家之环境,正是助长其劣本性的最佳催化剂。此可叹之处二也。


最后,夏金桂也是一凡人,但却是个跟凤有些类似的要强至极的凡人,她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任何在她看来是属于她的东西,不论那人是美香菱、还是薛姨妈。可惜,夏金桂身边没有她的平儿,她只有一个在外人看来同她是一丘之貉的宝蟾,那她的悲剧真真是不可避免的了。


富贵之雪离消融已不远,夏金桂身在其中,自然也不能幸免。而且,酷辣的夏只会让雪消融得更快。可叹,这个算得上识字知礼的女子若是个持家有度的闺秀,恐怕薛家还能再勉强维持一段日子;可叹,这个算得上有些智谋的女子若是个能够相夫的贤良淑女,恐怕红楼之中
还能多一段佳话。她、薛蟠、薛家,本可以更好,只要她改变一点自己。


河东狮配呆霸王的故事与佳人配才子的故事,往往一步之遥。


夏金桂,五分可叹、三分可恨、二分可悲。
(夏金桂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