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作者：浅步调
来源：《课堂内外(高中版)》2013年第07期
        （一）
        在南方最尴尬的时候，总会遇到齐铭。
        比如，周一第一节数学课，因为自行车半路爆胎，南方紧走慢走，还是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她把书包抱在怀里，猫着腰，准备悄悄地从后门溜到座位。推门的时候。后门因为实在太老旧，“吱呀”一声拉起了长调。最后一排的齐铭被惊醒后，立刻坐了起来。南方条件反射似地抱着书包蹲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齐铭懒洋洋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惺忪着眼睛看着吵醒自己的南方。前一秒钟还在黑板上摆弄圆锥曲线的数学老师，被“吱呀”一声吵到思路，忽然来了一个“陈天华的猛回头”，侧着头没法看到是谁迟到捣乱，等发现是好学生南方的时候，他立马停止了黑板上圆锥曲线等于号后面的内容，和全班同学一起，不言语地等着南方站起来。没有退路的南方在沉默中，缓慢地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过聚焦过来的各路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然后急急忙忙地走到了座位。
        南方总觉得最后一排的齐铭看着她的时候，脸上有一抹轻视的笑。
        南方照例骑着店里的电动车，去帮妈妈经营的花店送花，戴着一个特别傻气的美洋洋安全头盔。南方第一次看到这个头盔的时候，马上就嫌弃妈妈的眼光怎么可以这么土？妈妈指着美洋洋头上的粉红花发夹，然后转到头盔的后面，说：“知道什么是宣传效应吗？”南方恍然大悟似地点头，因为美洋洋就是一朵漂亮的女人花，头盔的后面还贴着亮闪闪的带钻店名“街角的祝福”。
        可是对于这个头盔的嫌弃之情，终于在一个周末，让南方觉得到达了顶点。
        那天，她骑着电动车寻收花主人的地址时，看到了齐铭跟一男生坐在马路边上闲聊。南方骑过的时候，有好事的男生，对着南方吹口哨。南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拿出凶狠的眼光回瞪了好事的男生，然后加足马力骑电动车往前飞奔。可是南方运气背，那天任凭自己花了眼睛，也没看到福州路上一堵白墙斜对面的小巷口。于是，南方不得不骑着电动车来回晃在有一男生在的福州路上。最后，在大夏天没人的街上，南方不得不停下车厚着脸皮去问那男生，白墙斜对面的小巷口在哪个位置。
        南方说声“谢谢”要走的时候。男生又起哄到：“不客气，街角花店的美洋洋，你头盔上的钻，真是闪花了眼。”
        丢人的时刻，就少不了被齐铭看到。
        （二）
        南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齐铭，是文理没分科的时候，齐铭跟南方还不在一个班级。南方作为班级语文科代表在下午的自习课上去办公室抱作业。等她从教师楼里走出来，正好看到一男生在一排水龙头下洗头，大声地笑着聊天。大概因为刚打完篮球，连穿着T恤的后背都湿透了。齐铭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把手上的水往身边还在洗头的男生洒了过去。那个男生，因为后背不经意的清凉，顿时“嗷嗷”叫了起来，然后也马上用手上的水，开始反击。
        水花是没有规则的，在男生们的打闹声中，交错在一起。在太阳的反射下，明亮地闪烁着，南方好像看到了彩虹，这在物理课本上有科学解释，可是到底是因为的太阳折射还是反射，南方记不清了。
        齐铭在敌方的男生拿起旁边的一整杯水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势单力薄，明智地放弃守卫，
朝南方的方向跑来，刚刚还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男生们演出高潮的南方顿时慌了手脚。
        其实，齐铭路过南方只是两秒钟的事情，但南方清楚地记得齐铭跑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温暖又舒服。齐铭因为跑得太急，还撞到了南方的肩膀，南方身体一倾斜，像是要跌倒，齐铭没来得及回头看南方，边跑边说了一句：“小心！同学！”南方觉得齐铭说的应该是小心手里抱的全班的作业，于是，一本正经地转过头来对着一追过来的男生喊：“向南方不要闹了，我抱着同学们的作业本，不要弄湿了，弄湿了我就……”
        南方也不知道弄湿了她会怎样，男生们似乎也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追着齐铭跑进了教学楼里。
        齐铭是学校的名人，南方知道他很久了。每一个学校都有不同的名人，有因为爱学习成绩好出名，有因为不爱学习成绩不好出名，也有因为长得漂亮长得帅被很多人喜欢出名。齐铭就是后者的其中之一，是因为长得好看被很多女生明着喜欢，被更多女生偷着暗恋出名。
        （三）
        南方去齐铭家的时候，也带着美洋洋的头盔，因为齐铭家住的是独栋的小别墅，南方连
头盔都没有摘，双脚着地，跨在电动车上，一手扶车，一手按门铃。在南方按了十次门铃马上要放弃的时候，门内突然出现了脚步声，有了开门的动静。南方在美洋洋头盔里，涨红了脸。第一，南方不知道这次花是送到齐铭家，花主人署的姓根本不是齐：第二，开门的齐铭拿着毛巾擦着头发，穿着白没袖的小汗衫和短裤，明显一副在洗澡被门铃吵到的状态。
        南方第一次这么感谢美洋洋头盔。
        后来，南方总是有意无意地骑车在齐铭家附近转悠，想遇到齐铭，又怕遇到齐铭，复杂的心情一天多过一天。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南方每天拿着从一堆枯萎花里到的依旧灿烂绽放的各种花的组合，装作去送花，道貌岸然而又“不经意”地路过齐铭家。最后南方会把花随意搁在某一户门口，也包括齐铭家。南方想，自己也像个圣诞老人呢，用这样的方式送花，给每个人的生活送去意外的惊喜，多快乐。
        南方跟齐铭虽在一个班级，生活却因为座位的前后，成绩的好坏没有更多的交集。高二的时候，齐铭因为英语成绩超棒，意外地和南方一起进入了英语竞赛的年级前十，要在冬至前一起去上海参加比赛。
        南方第一次坐飞机，因此激动得前一天晚上很晚才睡着。齐铭坐在南方旁边，看到南方，很礼貌地跟南方问好。南方进到飞机里之后，在密闭的空间里，听到广播里软绵绵的播报声，和机翼轰隆隆的声音，忽然紧张得手心出汗。南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用力地抓紧裤子。耳朵里的轰鸣声，让南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误以为自己快要失聪。直到旁边穿蓝校服的齐铭把耳机塞到了她耳朵里，音乐随着耳机线传来一首英文歌曲，男生缓慢地唱着一个故事，像是爱情，又不尽是爱情。南方侧头看齐铭，齐铭安静地笑着，晃晃手里的iPod，像是在问是不是好听。南方没有回答，她看到齐铭背后三千米的高空上的蓝天，是透彻浓厚的蓝，比照片里拍的还要蓝还要好看。但南方却想到了一句煽情的台词，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四）
        高考结束之后，齐铭总跟另一个女生在一起。南方听说，他们要一起去英国留学了。南方不是不难过，只是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那女生很漂亮，成绩好，脾气好，性格好，这样的女生才应该拥有齐铭。南方觉得自己不配，可是，南方比之前更经常地出现在齐铭家附近，比之前更多地把花偷偷地放在齐铭家的门口。
        高考填完志愿那天，南方在齐铭家巷口坐了一个下午。等南方站起来准备回家时，齐铭骑着自行车按着铃铛出现在南方面前，齐铭停下车子，喘着粗气问：“你要去哪里读大学？”南方说：“去北方，圣诞节会下大雪的地方。”齐铭祝福南方，然后骑上自行车，说：“我去超市买东西了，再见。”
        几秒之后，齐铭的背影已经飞奔出了南方的视线。南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那个女生一个人来买花的时候，南方再次发现她的气质真好，默默地在心里再次肯定了她。女生选了很久，最后买了一大束栀子花，付完钱之后，微笑着把花递给南方，对南方说：“南方，送你的。”
        南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女生说，齐铭早上已经飞去英国了，她下周也要飞英国，花是齐铭送的。
        栀子花枯萎的时候，南方去了北方，火车轰隆隆地碾过岁月，穿过夏末最后的狂欢。
        后来，南方走过很多的路，见过很多的人，出过很多次的糗，坐过很多次的飞机，淋过
很多次雨，收到很多次花。可是，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正当好的少年。那个少年，带着阳光般的味道飞奔路过她，看她迟到，看她带着幼稚的帽子笨拙地骑车：那个少年，给她带上耳机，不揭穿脸红的她，收藏起每一束她放在门前的花：那个少年，偷偷地托人送一束花和一句“我喜欢你”，然后带着所有的回忆，飞上了三千米高空，飞到了西半球的另一个时区。
        后来，南方总是喜欢在有太阳的时候把被子晒得鼓膨起来，阳光的味道安稳了她每一个甜美的梦。在坐飞机的时候，她总是会提前下载很多的英文歌，试图到第一次听到的歌。青梅已逝，竹马已老，从此，南方喜欢的人，都很像齐铭。
        幸好，英国和北方，圣诞节都会下雪。
        幸好，那段青葱岁月，曾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