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中的衬字
诗歌中曲子格律规定之外增加的字叫衬字,是和正字相对而言的。衬字就
形式说好像是多余的字,就内容讲却不是可有可无的字,而是按格律不算字数,吟唱时可以不占音节,但意思却与全句形成补充作用的字。衬字在词曲和配乐
作品中常见,但在近体诗中则绝对没有。
衬字的使用源远流长,早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已出现"兮""其""于""言""薄"等衬字。"兮"字最具有代表性,如《伐檀》首二句:"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其正字为两音步的四字句"坎伐檀,置之河干","兮"为衬字。楚辞用"兮"作衬字更是其特,屈原《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
曰伯庸"。主要形式是六字句,"兮"字有声无义,不算在六字之内,是衬字。《九章》里"兮"的出场频率之高,几乎到了无句不"兮"的地步。"兮"在楚辞的
表达上是抒发情感的手段,也具有诗歌节奏调整和补足音节的效果。有时在上
下对称的长句中,还起着句读的特殊作用。闻一多在《怎样读〈九歌〉》里,
归纳了《九歌》中"兮"的其他具体用法和性质,如"才芳草兮杜若"中"兮"有"之"意;"带长剑兮挟秦弓""兮"有"而"意;"穿芭兮代舞"中"兮"有"以"意,等等。当然"兮"在《九歌》中的意思可能并不完全像闻一多先生所归纳的如此具体,也
许仍只是古语"啊"的抒情意义,但"兮"在诗句中发挥了其神奇的作用却是事实。衬字在当时如此地广泛地运用,算得上是它的辉煌时期了。
现代诗歌赏析在南北朝民歌和敦煌曲子词中,也不同程度地使用了衬字,陶渊明的《归
去来兮辞》中"来""兮"两个都是衬字。但这些仅是"散见"、"偶用"而已。衬字
的大量使用,是伴随着说唱、戏曲艺术的繁荣而形成的。到了元代,关汉卿、
王实甫、马致远等人的杂剧或散曲,常常用到衬字,便到了"元曲无衬不成其曲"的地步。直到今天,戏曲、民歌中还大量使用衬字,足见衬字生命力之强。
元曲中的衬字或附于句首(有人称为虚字或领字),或置于句中,一般不放
在句末。放在句末的有一种曲牌规定的没有意义的唱腔附加语,也有人把它算
作衬字。衬字不拘平仄,字数多寡不限,一般情况是:小令衬字少,套数衬字多,
散曲衬字少,剧曲衬字多。衬字多由副词、介词、连词、助词、代词、数量词
和形容词来充当。有的研究者认为,不同词性的衬字在句中起不同的作用,或
加强语气,或描摹情态,或使曲词更易上口,或使情感更加生动饱满。实际上,各类衬字往往穿插使用,珠联璧合,相互辉映,构成丰富多彩、韵味盎然的曲词。
曲词都是配合音乐的长短句,因此都具有一定的语言格式。词之句法、字数、平仄、押韵等均为定格。曲则不然,能于曲牌规定的字数以外加添"衬字"。这是曲律别于词律的重要特点。吴梅先生指出:"作曲须动宕浏亮(爽直本),
与词尚蕴藉不同。"这是因为元曲是下里巴人,着重听众之观感,必须雅俗共赏,曲词大家是"深得其中三味"的。他们往往精心撷取生活中生动习见的俚语俗字
作衬字,从而一改诗词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而为质朴直爽、活泼洒脱。比如无
名氏《正宫·叨叨令》:"溪边小径舟横渡,门前流水清如玉。青山隔断红尘路,白云满地无寻处。说与你寻不得也么哥,寻不得也么哥,却原来侬家鹦鹉洲边住。"作者将难以在正统诗词中出现但却活用在口语中的词"却原来"信手拈来,作衬字入曲,写出了渔夫(隐士)超然的情怀和隐逸的情趣,使曲词充满了民间
语言的特殊风味和浓郁的生活情调。元曲中像这样的衬字很多,比如:
1、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趜、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
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徒症候。尚兀
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2、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里奇擎着耐心儿卷。
3、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上面三段都是南吕调《一枝花》套曲的《尾》曲。应该说是同样的曲调。
前一首是《不伏老》,中一首是《赠朱帘秀》,后一首《杭州景》,字数完全
不同。就是因为关汉卿写《不伏老》时用了太多的衬字。这是元曲的变化多端
的魅力,也见关汉卿的天才创作成就。现代人注元曲,往往把衬字用小字与唱
词区别开来。其实元人演唱时衬字也不一定那么明确是哪一个字,不过是根据
句意推测而已。
曲词,高手善用衬字传神状物,摹写情状。如《西厢记·长亭送别》二折
莺莺的那支《朝天子》:"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三处衬字,都是平淡无奇的数量词,不仅使原来板滞凝涩的曲句立时舒顺畅达,而且反复
尽情地刻划了男女主角"相对无言心欲碎,唯能以叹息交流心曲"的凄哀之状。
再如周文质《正宫·叨叨令》:"叮叮当当铁马乞雷叮琅闹,啾啾唧唧促织儿依
柔依柔叫,滴滴点点细雨儿淅零淅留哨,潇潇洒洒梧叶儿失流疏刺落。"以衬字逐"铁马"之声,学"促织"之鸣,拟"细雨"之淅沥,状"梧叶"之飘零,将那瑟瑟
秋声,写得倾耳可闻,写出了一个肃杀悲凉的境界。试想:若无衬字,怎能收此神效?
衬字还有助于淋漓酣畅地抒发情怀,渲染强烈的气氛,激溅起读者心灵深
处的朵朵浪花。且读《西厢记·长亭送别》中莺莺向张生哭诉离情的那支脍灸
人口的曲词:"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煎煎熬熬的气有什么心情将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则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湿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王实甫匠心独运,使衬字成为迭音词韵一个音节,
借助反复、排比句式,造成音节和声韵的回环流转,倾写莺莺柔肠寸断,缠绵
欲绝的复杂心情,表现深长的离愁别绪,创造浓郁的抒情氛围。这一唱三叹的
曲词,在读者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衬字还能造成另一种泼辣豪壮的格调和跳荡飞腾的气势。关汉卿"我正是个蒸不热、煮不烂、炒不爆、锤不碎、打不破、响当当一粒铜豌豆!"20个衬字一
泻而出,造成了连珠炮式的句法和紧迫急促的节奏,尤其是飞流直下的6个动
衬词组,爆破力强,音韵响亮,真可谓黄钟大吕,玉振金声!这曲词,突出地表现了作者坚韧顽强,豪放不羁的性格和刚烈情怀。这种衬字,在古代曲坛堪称
独步。现代曲词亦有此种用法。
现代的民歌也继承了许多的衬字的用法。它多由方言中的特殊词汇充当,具有十分鲜明的地方特。比如"花儿"(信天游)中"樱桃好吃树难栽,白葡萄搭着个架来;你心儿有意口难开,快给旁人捎个话来。"的衬字"个",它补足了语气,增强了抒情性。如我们听到"一送里格红军介子么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子么缠绵绵"(江西民歌《十送红军》),就能判定它的"产地"在江西。这是因为歌中的"里格","介子么"等衬字,是江西方言里所特有的词汇,分别相当于普通话里的语气词"那个"、"这么"。正是这些富有乡土气息的衬字,构成了我国丰富多彩的戏曲和民歌的不同特。
发表于2009年10月《传承》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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