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晓卿:讲述舌尖背后的故事
作者:海菲
来源:《中华手工》2014年第06
        舌尖上的新年美食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还是传承中华文明的纽带。文明不仅仅是唐诗宋词,还包括我们身边的点滴小事,饮食也一样。
        编者按:2011年央视纪录片频道成立,随后推出《舌尖上的中国》。这部耗时13个月制作的美食纪录片,创下了中国历史上纪录片收视之最,几乎家喻户晓。今年418日,《舌尖上的中国2》开播。除了介绍美食之外,比第一季更多地触碰了社会现实层面的内容。本期专访总导演陈晓卿,听他讲一讲背后的故事,以飨读者!《舌尖上的中国》在下文中简称《舌尖》。
        中国人擅于把最平凡的东西
        做出最极致的味道
        中华手工:《舌尖2》中七集加上花絮,总共有八个导演。在风格上您如何统筹?
        陈晓卿:从前期的调研开始,大家就在一起工作,这样在故事选取上有个统一的外观。每个导演拍摄回来,中心组要看素材。第一个故事剪出来后,我要看看是不是像舌尖
        逻辑上的分配会有两个主题:深度、美食。若按照这个逻辑,大家呈现出来的都是一样风格,到了后期剪辑时我甚至鼓励他们要有个人风格化的东西。这批导演都是有才华的年轻人,比如《三餐》导演丁正的逻辑思维能力特别强,他的那集直视社会现实。每一集的样貌会有一些差异,叙述的方式会有一点点个人的味道,而且我鼓励他们的坚持。
        中华手工:拍摄时是先确定美食还是人物?选材取舍上怎么权衡?
        陈晓卿:我们先确定主题,然后再美食界的专家,向他们请教关于美食和传统文化的故事。比如《家常》这一集里面既有大家庭的故事,也有夫妻二人小家庭的故事。其中还有产妇生产的故事。如果看一个中国家庭,这一集基本上都展现全了。尤其是当你仔细琢磨这几个人生阶段时,发现都有相应的美食结合。比如孕妇坐月子的汤就有三种,炖汤、煨汤和煲汤。而这些合在一起,正好能聚合成一个大的主题,这个主题是不管环境如何,不管生活水平好坏,中国人都擅于把最平凡的东西做出最极致的味道。我希望通过《舌尖2》来告诉大家,美食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还是传承中华文明的纽带。文明不仅仅是唐诗宋词,
还包括我们身边的点滴小事,饮食也一样。
        中华手工:大众都认为解说词带着家常的文艺风,是如何确定风格的?
        陈晓卿:解说词流程是导演自己写,然后由制片人审一稿,我审二稿,沈宏非审第三稿,最后我和分集导演一起审最后一稿。我们解说词改得最多的有十几遍,基本上都是字斟句酌,当然保不齐里边会有错误。但我们很仔细。
        中华手工:谈谈音乐创作的情况?
        陈晓卿:阿鲲是我们的音乐设计老师,他专门对着电视镜头创作。《舌尖2》传承第一季小清新、人文的精髓,同时有新的音乐主题加入。作为一个纪录片作曲,它要有比较强的工具性,是为片子的主题服务。这一点他是我接触所有作曲家里边做得最好的。阿鲲老师是一个较劲的人,他给我打电话能打很久很久,另外对民族音乐认识上我们有很多的共同点,这次合作非常愉快。
        手工艺是中国人安身立命的一种习惯
        中华手工:两季片中透着浓郁的手工情怀,您对手工艺是不是特别情有独钟?
        陈晓卿:我非常喜欢,但自己的手很笨,没法做手工艺。早前,我甚至想过要拍任祥老师出版的《传家:中国人的生活智慧》那本书,我很喜欢里面馥郁的东方之美,但我目前没有时间来做这件事情。我是这样理解手工艺的——它是中国人安身立命的一种习惯。
        中华手工:两季都很好表现采摘食材、培育粮食的农民与城市高档餐厅的消费者之间和谐的关系。事实上在熙熙攘攘的都市,食物非常之粗糙,极少看到骄傲的农民。是什么力量让您坚持下来,表现中国社会的那一点美好?
        陈晓卿:中国的农民想象不出高档餐厅是什么样子,只是我们有意地把他们放在了一起。对农民来说风调雨顺,能有好丰收养活家人,我觉得那种自豪与喜悦还是挺感动人。城市里面的食物非常之粗糙,我是做美食的纪录片,如果我做一个关心农民工生存状态或者食品安全的主题,那会换种表现方式了。
        我的目的是想让更多的外国人知道中国的美食文化以及制造这些吃的人们的故事。没有特别的力量,我看到的都是这样。真的没有什么使命感。千万别把我的个性形象拔高了。
        中华手工:观众都在讨论第一集《脚步》中取蜂蜜那一段抄袭了国外《人类星球》这部作品,您怎么看?
        陈晓卿:我不同意抄袭这种词,因为艺术都是相通的,有致敬的痕迹在里面,但是结构不一样,恰恰我鼓励导演从电影艺术里边汲取营养,且有些集做得非常好。比如《家常》的邓洁导演,她喜欢《饮食男女》、小津安二郎的作品,会在那一集里隐约感受到像《秋刀鱼之味》这样的片子。我觉得这是一种致敬吧!
        中华手工:第一季的成功有没有给您压力,压力来自哪些方面?
        陈晓卿:我做任何一个片子都有压力,不可能没有压力。我们每个导演夜里都做梦,每个人的压力都非常大,因为第一季热播效应给大家造成高期待,直到今天我们也不敢说《舌尖2》就是成功。所有一切都要观众去评价,我只能说,你不知道人家有多努力。
        中华手工:据说《舌尖》已经打算拍第三季了,有没有计划要拍几季?
        陈晓卿:第三季已经在筹备中了。至于要拍几季我也做不了主,还得台里决定,我也是打工。
        全世界的纪录片都是在讲人的故事
        中华手工:早些年您是站在摄影机背后的那个人,而现在您是总导演。这种工作身份的转变,让您对自己作品的艺术控制上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您又是如何体会这种变化?
        陈晓卿:实际上我更喜欢站在摄影机的背后和自己的团队在一起,那个更过瘾一些,但随着年龄的增大,有时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总导演比导演还要后退一步,更多的是出想法,控制整个流程的推进,更像一个指挥家,但是真的很喜欢战场拼刺刀的感觉。
        中华手工:拍了这么多年纪录片,纪录片持久吸引您的是什么?
        陈晓卿:年轻时当然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表达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我现在快50岁了,更多的可能在想怎么鼓励中国的纪录片多样化、区别化发展。比如带有真人秀性质、带有科学探秘性质及旅游性质等。
        中华手工:为什么强调纪录片必须讲人的故事?
        陈晓卿:全世界的纪录片都是在讲人的故事。比如我以前拍《森林之歌》,你看猴子的故事,实际上也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实际上是把人的情感因素,转移到一个科学或者自然的
载体上。本质上还是人的故事。
        中华手工:这可否理解为纪录片导演的一种人文情怀?
        陈晓卿:不仅仅是人文情怀,我觉得这个是观众所需。你要博得更多观众的共鸣,需要这种情感、这种故事。如果没有,就像上了一堂干巴巴的化学课或生物课,可能就没意思了。
        中华手工:纵观您的创作之路,有没有遇上过创作瓶颈?
        陈晓卿:没有遇到过创作瓶颈。随着年龄的增长,什么都不用着急,一切会水到渠成。我只有有想法没钱拍的时候,那是2005年到2006年期间,真是光有想法没钱。后来拍摄了《森林之歌》,它挽救了我,之后终于能拍片子了。没钱拍片子是很痛苦,我嘛,苦中作乐。
        中华手工:作为一个总导演,目前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陈晓卿:不到拍片的人。想做纪录片的导演,我希望他稍微成熟点,对世界有了充分
的认识。纪录片不是简单的技术工作,导演要自己去思考。刚毕业的人很好用,但缺乏生活的阅历。打个比方,一个年轻人让他去拍摄分娩,他感觉不到其中的痛苦。拍坐月子,也感觉不到那种骄傲。最好的年纪是30岁到45岁之间,《舌尖2》的导演正好三十多岁,正好用的时候,被我折磨得成夜不睡觉也能坚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