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歌看“红袖添香夜读书”及其艳福思想
◎于志斌
摘 要:自南北朝以迄于近现代,香与读书有关,女子是诗词歌赋创作和吟读活动的关系人,女子往往成了男人阅读时心有所属的对象。唐末贯休《少监》诗已有“衣锦佳人侍读书”。宋代张公庠《宫词》“文龙画烛摇红影,准拟君王夜读书”以及无名氏《沁园春·冬至日娶》等作,说明女子侍奉男人读书、男女相伴读书的情况已经在宋代定型,并成为美好祝福。到了清代,男女对相伴读书亦有了共同需求,女子一边做女工一边陪丈夫读书被作为节孝的事迹,读“红袖添香夜读书”成为文人落中的流行语。清人王亶望有一方刻“红袖添香夜读书”句的印章。“红袖添香夜读书”及其艳福思想是源于生活,一方面有读书苦的现实基础,一方面是对读书苦的反动。“红袖添香夜读书”是与阅读有关的幸福。当前“红袖添香”几乎就是“读书的女人更美丽”的另一种说法,男女相伴读书已经是共享的艳福了。
关键词:红袖添香 阅读 幸福
鲁迅在《忆刘半农君》一文中说刘半农“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艳福的思想”。“红袖”代表女子,或指女子的红衣袖。“添香”既表示续添炉香之类的生活行为,也形容某种好事得到增加和延续。“夜读”则反映了古人昼耕夜读的生活常态。这些词汇在宋代以前的诗歌中都已分别出现。1以下结合学习我国古代诗歌的体会,谈一谈“红袖添香夜读书”及其艳福思想。
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三大关系
一曰香与阅读是有很大关系的。南北朝,庾信《预麟趾殿校书和刘仪同诗》“芸
香上延阁,碑石向鸿都。诵书徵博士,明经拜大夫。”唐代,李白《赠江油尉厅》“五神仙尉,焚香读道经。”王建《寄李益少监兼送张实游幽州》“集卷新纸封,每读常焚香。”吕岩《绝句·其二十五》“闭门清昼读书罢,扫地焚香到日晡。”除上述而外,涉及焚香读书、读经、读周易等诗词作品不胜枚举。此外,王建《早秋过龙武李将军书斋》“高树蝉声秋巷里,朱门冷静似闲居。重装墨画数茎竹,长著香薰一架书。语笑侍儿知礼数,吟哦野客任狂疏。就中爱读英雄传,欲立功勋恐不如。”反映了书房里有香,这个香跟一架书关系密切。元代,明本《行香子·案历代诗余卷一百二九录此首外又录》“好炷些香,图些画,读些书。”这是说在读书绘画之前要好好地点几炷香。近现代,女词人丁宁在《鹧鸪天·感怀和忍寒》也有“《南华》读罢添香坐,消得芸帷半日闲”,好比红袖添香读书的自我写照。以上说明读书人家日常置放燃香器具,读书过程中点香、续香、添香等都是家常便饭了。
二曰女子是诗词歌赋创作和吟读活动的关系人。唐代,白居易写夜深人静之作《人定》,在“红袖下帘声”后便有了“坐久吟方罢”的吟读场面。宋代,由王安石《咏梅》“触拨清诗成走笔,淋漓红袖趣传杯”句可见,男人作诗,女子奉上一杯酒。章甫《苏训直方夷吾相挽同饭招隐》“胜处只宜文字饮,不须红袖苦追随”,大意是说在饭局上,最妙的时候只适宜于把酒赋诗论文,而无须女子苦苦的伴随在身边。话虽这
么说,却反而说明女子跟随男人到吟诗作赋之地是生活现象。元代,李质《游西湖与徐都尉分得香字》“座上总能文字饮,绝胜红袖佐飞觞”句很有场面感,令人恍见酒桌旁男人们吟诗作赋,美女在旁佐酒。蒲道源《金钗剪烛(幼作)》“玉泪乱随红袖落,蜡香留得碧云簪。短檠二尺挑寒雨,头白书生正苦吟。”写女子流下晶莹的泪水,蜡烛发出的香味留住了碧云簪,2小灯高不过二尺却抵得住寒冷的雨水,一头白发的书生还在吟诵着。
三曰女子往往成了男人阅读时心有所属的对象。宋代,周紫芝《正月十四日夜病在告雨中不寐示刘德秀》是一首自况之作,诗中虽有“看他红袖倾春酒”“犹拥书檠午夜看”,但是“红袖”早已睡去了,只有自己仍挑灯夜读。元代,白朴在《阳春曲·题情》中更有“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女子不仅不助读,还成了阻碍阅读的力量——这是表面的,其实是对女子在意郎君夜读书的强调。明代,石宝《闺怨·十首其四》有“娇红不似文君寡,辄就相如夜读书”,也构筑了女子陪伴男儿夤夜读书的画境。袁宏道《丁酉十二月初六初度》四首其四写的有趣:“一心槁木寒
灰去,几度披书抱酒眠。古佛阁前温炕里,拽将红袖夜谈禅。”有情景有心情:心如枯槁,几度一边看书一边喝酒,持着酒盅就迷糊起来。人清醒了,就想到在这古佛阁前的温柔乡读书时,莫若拽来个好女子,相伴秉烛叙话,聊一聊佛语禅心。清代,李士棻《青衫》“香草美人渺何许,一镫相伴读《离骚》”,乃是作者阅读《离骚》时的感慨:香草美人渺茫而遥不可及,自己只有一灯相伴。渴望红袖相伴读书之心,闪闪发光。
二、唐、宋、明诗词中的红袖、添香和读书
唐末五代,贯休《少监》三首,其二有句“衔花乳燕看调瑟,衣锦佳人侍读书。”大意是:衔花的小燕子看到美女调琴瑟,穿着锦绣服装的美女正在陪侍帝王读书。此句夸赞了少监在管理皇宫事务上的用心,也羡慕他亲眼见到这样的生活场景。
到了宋代,贯休“衣锦”句之意就有了回响。张公庠,字元善,宋仁宗皇祐元年进士,担任过苏州知州等职。张公庠的《宫词》有名于世,流传至今有二十余首,其中一首:“朱字衙香伴玉炉,丁丁莲漏月来初。文龙画烛摇红影,准拟君王夜读书。”诗写房间里有贴着皇家专用标识的角香和玉香炉,月儿似随着计时器莲花漏发出的声响升了起来,红衣人被刻绘了祥龙图案的蜡烛之光照出了身影儿,我准备着陪伴君王在今夜里读书。全诗以女子口吻写来,又以“宫词”张目,实际还是反映了男人心中的画境和诉求。“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香、红、读三要素齐备于诗中。
关于读书的诗歌宋代无名氏《沁园春·冬至日娶》是一首写实的好词,词中叙述娶妇,祈祝娶妇人家来年有弄璋之喜,喜气洋洋贯穿始终。词中祝福道:“幸洞房花烛,得吹箫侣,短檠灯火,伴读书郎。”前九字写的是洞房花烛夜迎来一对神仙伴侣,后八字写在小油灯灯光里(新娘子)陪伴读书的夫君。无名氏分明把一对新人相伴读书当做了人生之喜之乐,是值得祝愿的美事。
明代,李昌祺《风流子·书舍卷题周参政南峰》写坐落在杭州龙井一带的周南峰家书房,这里是杭州的最
佳之地,周边环境美好。有客人来访时,家里有“绿衣铺座席,红袖过汤茶”,然后主人与客人“评史讲经、赋诗观帖”……
三、“红袖添香夜读书”在清人笔下丰富多彩
清朝,蒋士铨《念奴娇》“登楼入幕,书生聊复如此。但须红袖添香,绿衣司砚,何物夸金紫”,周之琦《喜迁莺·其三·<;红袖添香夜读图>,为王蓉洲孝廉题蓉洲余僚婿,今皆作玉溪生久矣》“钗影横窗,书声出屋,恰和小莺低啭”,郑用锡《家恬波茂才(祥和)纳姬》“从兹红袖添香夜,佐读刚逢学易年”,端木埰《齐天乐》“好继清芬,添香红袖伴高咏。书城相对万卷,比金籯燕翼,风味须胜”,黄燮清《鹧鸪天·题徐心斋内翰之铭秋夜读书图》“添香补写红衣照,便是当年宋子京”,俞樾《兰陵王·游仙词》“傍一朵红云,香案亲读”,等等。这些诗词以不同的修辞方式,摹画了红袖添香读书的情景,抒写了愉悦感和幸福感。
而王松《悼亡室陈孺人》“最伤心处妆台畔,无复添香伴读书”一句,却以夫人去世的不幸强调了相伴读书的珍贵。女子钱蘅生《贺衡卿弟新婚·三首其三》“从此挑灯人伴读,窗前赓和是书声”,写一对新人从此相伴读书于灯下,窗前能听到他们相应和的读书声。女子吴小姑《消息·李紫酺先生惠寄<;香梦春寒馆诗选>,吟谢》诉说心曲:“燕掠风帘,桃红藓砌,先生知否。漫说春寒鸳梦暖,却讶莺啼柳。新诗一卷,芸窗细读,合把浓香熏透。笑檀郎、耽清坐,难掩侬、短长吟口。花魂月魄,钏痕钗影,怎教多情
消受。才子佳人,天长地久,总入词人手。消闲却忆,小园梅绽,曾酿半壶冬酒。好沉醉、研磨私评,那人领首。”其中“新诗”至“人手”句可称是对男女相伴读书的完美描述和体验。林占梅《节烈行》“夫婿本多才,励志帷常下;伴读操女红,一灯共深夜”,写姑姑一边操持女工、一边陪伴夫君读书等事迹;最后说“我欲请旌表,为姑建高坊。”“红袖添香夜读书”之类行为已经成了请求朝廷旌表亲人的光辉事迹。
四、王亶望刻有“红袖添香夜读书”印
近代以来,在国人的文章中频繁出现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出自于何人之手?清朝女子席佩兰(1760—1829)写《寿简斋先生》诗呈送老师袁枚以祝寿,诗中有“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有一些人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出处归在席佩兰这首诗上。
胡季堂(1729—1800)有《题王方伯梅屋读书图》五首,第五首是“一簇花容拥笑容,风流儒雅竟谁宗?芸窗赢得红云伴,可胜添香几个侬”。收录《题王方伯梅屋读书图》的《培荫轩诗集》(续修四库全书版)在“可胜”句后有注:“公侍姬多吴人,有小印镌‘红袖添香夜读书’句”。“方伯”,对布政使的一种尊称。“王方伯”即王亶望,其人担任过甘肃宁夏知府、甘肃布政使等职。胡季堂在甘肃做过官,与王亶望有交集,第一首诗中有“忆昔西陲同五马”句可证。王是山西临汾人,第二首诗有“家住平阳汾水边”句相应和。“公侍姬多吴人,有小印镌‘红袖添香夜读书’句”,说的是王亶望身边的女伎和姬妾大多是江南吴地之人。王亶望有一方小印章,印面镌刻了“红袖添香夜读书”句子。王亶望因涉甘肃贪腐案被处决。
席佩兰的“红袖添香伴读书”与“红袖添香夜读书”有一字之别,其作《寿简斋先生》是祝贺袁枚(1716—1798)六十岁寿辰之作,时在1776年。从《题王方伯梅屋读书图》诗意看,胡季堂在甘肃工作期间(1766—1771)就应该看到了王亶望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印章。若说王亶望把席佩兰“红袖添香伴读书”句改一字刻印,几无可能。那么王亶望是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原创作者呢?迄今没有发现王亶望是“红袖添香夜读书”原创者的可靠史料。
五、“红袖添香夜读书”及其艳福思想之小结
通过上述观察,发现我国古代诗人对“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描述和向往由来已久,在宋代诗词中就有了“女子侍奉、陪伴男人读书和男女相伴读书”之意的抒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