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中“水”的意象解读 河南省商丘职业技术学院经贸系魏小燕
《边城》是沈从文最具代表性的中篇小说,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以湖南湘西区为背景,描写了山城茶峒码头团总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与摆渡人的外孙女翠翠的曲折爱情。
《边城》中的人物生活在沅水畔,那里和平、自然、宁静。水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靠水生活,在水边过着淳朴的生活。“上善若水”,边城里的人物也都是具有水的特性的人,他们善良、纯洁、宽容,他们的悲剧又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水又与情节的发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此,水在作品中贯穿始终,便具有了特殊的意蕴。
生活之水
作品一开始就集中在一条溪上,这里生活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船夫和他的外孙女翠翠。几句话就点明环境,水是他们祖孙俩生活的中心,他们住在远离茶峒城镇的河岸上,渡船成为联结茶峒和他们家的纽带,老船夫还终日在溪上管理渡船。在茶峒,人们从事着与水相关的活动,水已渐渐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之中。“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的棓子,”首先,河水为人们提供了赖以生存的职业。主人公翠翠的外祖父靠水度日,翠
翠也来帮忙;顺顺是茶峒码头的掌事,也是靠着船运养活了两个儿子———大佬天保和二佬傩送。还有周围的纤夫、商人、水手、甚至是等行行的人物都与水发生着或远或近的联系。其次,生活中最有意义的节日也与水有关。翠翠最留恋的热闹节日———五月初五端午节,赛龙舟、捉鸭子的比赛全部在水上进行,异常热闹激烈。可以看出,这些虽然是娱乐性质的活动,但在人们心目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显示出一种自豪和光荣,同时也是水中蕴涵的力与勇的象征。最后,日常生活中人们所形成的淳朴民风也是通过水体现的。人们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船总顺顺虽不再下水捉鸭子,但“凡帮助人远离患难,便是入水,人到八十岁,也还是成为这个人一种不可逃避的责任。”水不仅教会了人如何生活,还教会了人如何做人。
悲剧之水
在这样一个用水包裹的纯美世界里,作品中的人物悲剧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作品中人物悲剧又是以翠翠的爱情悲剧为核心,共同烘托翠翠的爱情悲剧。
翠翠是沈从文一直追求却又始终无法接近的美好理想化身。翠翠在作者笔下完全是一个自然之子,因“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仿佛翠翠是用水做成的,她整日在水边玩耍,由明眸如水到心中纯净透明,远离世俗,具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作品中一切人物的活动都是以边城 沈从文
她为中心,这样一个理想化的人物正是通过水产生了对爱情的渴望,水使她的爱情得到升华。在送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新娘时,她会很积极渡船,仿佛自己就是新娘,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内心深处有一种对爱情的渴望,在她内心深处已萌生了那种朦胧的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最后,当翠翠重操外祖父的职业,也是在水上等待着自己的爱人,爱情在水的流动中升华。在年复一年日积月累的等待中,翠翠始终在水边守着对傩送的忠诚和对外祖父的怀念,并且时时渗透着忧郁、孤独。在孤独中,她也对自己的爱情有了深层的思考和坚定的追求。她始终坚信自己的爱情并没有结束,把对爱人的思念寄于水上,用水来诠释自己的爱情结局。
我们再来看文中三个对翠翠爱情悲剧起推动作用的人物的悲剧。
(一)翠翠父母的悲剧。翠翠父母的不幸遭遇,这是翠翠爱情悲剧的预言。老船夫的女儿同临镇的军人相爱并怀了孕,但他们无法结合又无法逃离,唯一幸福的选择就是死亡。母亲在生下翠翠后就在溪边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水不仅是温柔和善的,但又一种强大的毁灭力。这样作品原有的宁静和谐状态被水笼罩着一层暗纱,预示了翠翠的不幸结局。通过老船夫的叙述,一再暗示我们,翠翠像她的母亲,后来翠翠的爱情悲剧即是明证。
(二)天保的悲剧。天保的出走,加速了翠翠爱情悲剧。他作为一个翠翠的忠实追随着,虽然想尽
了一切办法,既走车路又走马路去追求爱情,为爱而绝望地离去,但他仍骄傲地珍惜着竞争的荣誉,出走后连人带船被激流淹没了,令人不解的是像这样一个水性极好的人却在并不为凶险的茨滩出事,显然,作者有意用水表现这种无可奈何的悲剧,作品必须通过水的毁灭来体出悲剧美来,形成反差,给读者造成一种疑问,随之而来傩送也心灰意冷,有了一种内疚和自责。水由原来端午节竞赛表现出的快乐幸福感转为两人主动退出而留下的忧伤冷漠感。
(三)外祖父的悲剧。外祖父的离去,成就了翠翠对爱情的体悟。外祖父由于过分关心翠翠的爱情,因而在两兄弟之间徘徊。既赞同大佬天保走车路或走马路追求翠翠,又一步步地引导翠翠注意二佬傩送口里常念叨大鱼咬翠翠。表面上老船夫把船从这边渡到那边,周而复始地运动使人淡忘了他们家与镇子的距离,其实这是老人犹豫不决的象征。当他得知天宝死了,在一个暴风雨之夜赴黄泉,遗下了孤独和困惑的外孙女翠翠。“门前已成为一个水沟,一股水便从塔后哗哗的流来,从前面悬岸直坠而下。过渡的那一条横溪牵定的缆绳已被水淹没了,泊在岸下的渡船已不见了。”这一段水已经不再是平静温和的,而集中展现了水的猛烈、毁灭和摧残,老船夫人为的努力最终也被无情的大水吞噬掉,同时带走了翠翠最亲近的人。水的力量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冲破重重阻拦,直坠而下,以毁灭性的力量淹没了渡船,老船夫个人悲剧命运结束了。由此翠翠的爱情只有通过上天赋予水的力量来决定,爱情经过水的洗练而变得永恒。
命运之水
作品以水为内核来暗示主人公的命运,体现出作者对人生命运的深入思考,表现出一种生命轮回意识。作品在一开始就介绐翠翠母亲在水边的爱情悲剧,而且在中间部分也插入了老船夫的主观感受“他忽然觉得翠翠一切全像那个母亲,而且隐隐约约便赶感觉到这母女二人共通的命运。”还有最后杨马兵想起自己年青时追求翠翠的母亲,现在却成为托孤人。显然,作品始终笼罩着浓烈的循环意识和宿命意味,它象征性地揭示了人类自身的局限性和人类试图超越这种局限而努力贴近生命本身,但最终无法逃脱的悲剧命运。文中多次提到人物对水的主观感受。翠翠初与二佬相见,河面朦朦胧胧,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外祖父“注目溪面的薄雾,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预示他对于翠翠命运的忧虑;翠翠观看赛龙舟时细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也让人感到她对自己失望悲观;外祖父在空雾中望见了十五年前翠翠的母亲,他心中的异常反应;后来翠翠坐在溪边,望着溪面为暮所笼罩的一切,哭起来,这反映出她对未来的恐惧。“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白雾”突出了她对未来爱情的期望。
作品中一再给我们呈现出由水凝结的这些意象,从而进一步深化作品的主题,突出翠翠的悲剧命运。翠翠与天保、傩送的爱情悲剧充分体现了现实生活中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的矛盾
冲突。翠翠与傩送在河边巧遇唤醒了他们彼此之间对爱的渴望,翠翠的心灵完全被傩送占据了,正是傩送的情歌使翠翠在睡梦里把灵魂轻轻浮起,自然有爱情通过水使人性与神性契合。但在这样一个用水包裹的世界中,人们更倾向于水的作用。兄弟相争,二佬傩送肯定地说“:我尚不知道我应当得那座碾坊,还是应当得一只渡船,因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他很相信自己的命运,爱情与水有莫大的关系,而大佬天保的死便说明人无法摆脱命运,借中寨人说出“:一切皆是命,可怜顺顺家那个大佬,相貌一表堂堂会淹死在水埯里”水在这里是一个催化剂,后来团总又派人来求婚使他们的情爱不得不回到现实中去。老船夫也竭尽全力去避免翠翠母亲那样的悲剧,但事与愿违,水是无情的,命运是不随着人的主观意志改变的,翠翠不爱天保而爱傩送,而傩送又有王团总女儿的碾坊做嫁妆,天保和傩送又同时爱上了翠翠。由于翠翠是自然之子,是水的灵性造就而成的,而这两兄弟只有在水中才能发挥生命的潜能,与水共存亡。这样就出现了一个三角不对称关系,并非顺接延续的,因此就出现了类似她母亲那样的悲剧结局,宿命意味显而易见。万物皆有法度,正如水是自然界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为的调和是不必要的。正是老船夫的人为善意使天保在婚事中越陷越深,也招致傩送和顺顺的误解,善良的愿望反而使翠翠的爱情搁浅,由此水的意志是不可改变的,只有寄情于水,顺流而行,才能以无为而无所不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作者对爱情命运的深入思考。
小说由水贯穿始终。在日常生活层面上,水作为人物生存环境中的核心因素,布设了人物所处的自然风情,进而孕育了茶峒特有的民俗民风以及生民们的行事之道、道德风尚和价值取向,成为人物性格、心理的主要培育者和启迪者。在小说情节层面,水默无声息的参与并推动着人物的种种遭际、离合悲欢,水渗透到人物性格与灵魂的基本层面,决定了人物命运水一般徐纡徘徊、曲折向前的悲剧展开。在命运层面上,水又以其安静温婉而又捉摸不定、强韧难御的形象特征,以其纯净而又深邃的象征意蕴,给翠翠以爱的纠缠、挫折、寂灭和希冀。如水的青春、如水的心灵、如水的爱与悲、如水的死与生,在一片水气氤氲之中发生的故事,给我们深深的感动和思考。借助于水,我们也可以深入到沈从文的精神世界去多角度思索作家真正关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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