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和另一对夫妻
这两对夫妻毫不相干，我把他们连接和定格在一起，这里有我一厢情愿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我想通过时间隧道走近他们和让他们走近。
我要描摹的第一对夫妻是我的父母，所以，“耳濡目染”、“成长历程”、“深层体验”这些切肌切肤的词汇可以任我云卷云舒，然后述诸笔端，述诸情感。
父母的姻缘大概离不开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因为直到现在我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亲戚、邻居，包括我奶奶和姥姥两边的任何一人，有过任何的言论。
我的农民父母，从生下我们弟四人后，四个儿女和土地便成了他俩生命的全部。读过高中的父亲，恢复高考后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连后来的保送名额也让给了别人。母亲说，父亲不想让我们吃不饱饭。平淡朴素的话语留给我们和当时那么多不解的乡邻。理想最终服务于现实和深深的惋惜长存在父母的心底，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俩只字不再提起。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父亲和母亲用全部的心血和情感浇注着属于他们的这片土地，因为这片土地上生长着四株幼苗。
九二年七月的某天，在田间挥汗如雨的父母听到我高考失力的消息，先是父亲拄着锄头，走到一棵树旁，默默坐下。再是母亲也小心地跟过来，默默坐下。他们的世界下起了雪。九七年七月的某天，在田间挥汗如雨的父母收到了来自北京某重点大学的小弟的录取通知书，他俩一口气干了好几个来回，说笑声传得老远老远！
回忆父母，无论是感觉直观还是本质直观，总是父母为我们建构的幸福的童年。我尝努力搜寻我的记忆表象，我想通过我思维的后退和开拓，还原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我不知道我捕捉的这些蛛丝蚂迹能不能代表他们的感情和爱情？
在那个温饱尚未解决的年代，母亲煮鸡蛋总是五个，我们四人一人一个，另一个母亲总是强迫并看着父亲吃下，这才放心地干这干那。赶上好年头，父亲卖完余粮，总不忘去供销社买上几颗糖果，在我们四人哄抢时，一不留心，会看到父亲从怀里掏出不知什么东西往母亲手心里塞，不一会儿，母亲嘴里也会不自觉地发出“吱吱”的含糖声。父亲在身患癌症的中晚期，他明显感觉到身体不适，但他不声不响，他用全身的力气承担着家的责任、爱的责任。父亲死后，母亲很长时间都一撅不振，她说她的“天塌了”，母亲的悲伤超过我们无数倍。
我要描摹的另一对夫妻是李隆基和杨玉环。千百年来，这对伉俪就不断地从历史红尘中被请出，做客文学，做客艺术，或成批驳的耙子，或成讴歌的对象。无论是白居易的《长恨歌》、李商隐的《马嵬》，
还是白朴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洪升的《长生殿》，李隆基和杨玉环经过创作主体的艺术创作，再经过欣赏主体的艺术欣赏，已成为具有永恒艺术生命的审美对象。同大多数人一样，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杨玉环就是以这样的路径走进了我的内心，成为了我渴望观照的对象。
管窥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二人生活，无论从历史角度生发，还是从文学角度生发，情和爱都是贯穿二人始终的一个核心因素。
唐玄宗是在武惠妃死后与杨玉环一见钟情的，我在这里姑且不去讨论唐玄宗和杨玉环曾经的关系。从《长恨歌》中的“春从春游夜专夜”、“三千宠爱于一身”，可以看出杨玉环从嫁给李隆基后很快就占据了李隆基感情生活的全部。
作为一代君王的女人，失宠万万不幸，然而受宠也不能代表就万万有幸！在我近距
离地走近杨玉环又远距离地审视杨玉环时心头常有一种沉重之感！
嫁给唐玄宗李隆基，杨玉环是幸运的，因为李隆基没有把杨玉环当作发泄欲望的女人，而是当作了忧戚与共的伴侣。杨玉环在陪伴李隆基打发快乐时光的同时，也曾两次惹恼过李隆基，李隆基这时的做法却如同普通百姓，他不像一个君主那样去制罪和问斩，而是把杨玉环撵回娘家，然后再理由接回来，当然第二次有杨玉环努力的成分，但李隆基是给台阶就下，见好就收了。
李隆基和杨玉环嫁给李隆基，杨玉环又是不幸的。对政治不感兴趣的贵妃娘娘因为嫁给了政治的内核，最终成了政治的牺牲品。马嵬殒命，杨玉环面对“君王掩面救不得”，却这样表白：“算来无计解军哗，残生甘愿罢。” 甘愿为爱而死，甘愿为情而死，毫无怨言，毫无反抗。杨玉环死后，玄宗离恨恰如春草，开始了上天入地地寻，在思念中衰老，在伤感中衰老，不几年就追随贵妃而去，同样一个为情殉身了！
在我的文字里面，我的父母之于李隆基和杨玉环截然不同，截然不同的夫妻，截然不同的活法，截然不同的时代，截然不同的命运。也许就是这个截然不同让我在潜意识中产生了距离之美，让我敏感的神经在不自觉中由此及彼或由彼及此地产生联想和通感：那是一派平淡、冲和的画面，有一望无际的原野，有潺潺的溪水在流淌；有苦涩和艰辛，有喜悦和收获……这是我父母的人生画卷。
那一派景象华美、芬芳，有《霓裳羽衣曲》的旋律回荡，有今是而昨非的万古凄凉；有月下私语，更有惊涛骇浪；有浪漫缠绵，更有难鸣的悲壮……这是李隆基和杨玉环的人生画卷。
我的父母相扶相将，让他们的四株幼苗得到阳光和雨露的滋润和给养，让草成草，树成树，让四颗心灵充满温情和善良。李隆基和杨玉环当然也同样海誓山盟、情深意长。共同的音乐天赋、共同的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使得两人珠帘璧合、相得益彰，使得两人成为千古绝唱。
就这样，第一对夫妻从现实中走向了我；就这样，第二对夫妻从艺术中走向了我。我拂去裹挟着他们的滚滚红尘，任我的想象驰骋纵横。无限宽广的意象世界，优美和崇高不仅来自艺术的真实，更来自生活
的真实。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将美展示给这个世界，展示给这个世界上生生不息的生命。
因为有爱，情感和心灵便得以在美中孕育和成长；因为有爱，人生便得以在美中孕育和成长。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