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浓郁的抒情性。杂剧《梧桐雨》描写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这个在文学史上倍受关注的话题,但其关注的不是曲折传奇的爱情故事,而是故事中所蕴含的情感,当然有爱情的欢乐,但是更多是死别的痛苦、思念的哀愁以及悲凉的历史沧桑感,整本戏如同一首抒情长诗,不以情节引人,却以情感动人。
李隆基和杨玉环浓郁的抒情性首先得力于作为剧本主体的曲词。《梧桐雨》的曲辞自然朴实,却又缠绵悱恻,细腻传情。尤其是第四折最后的几支曲子,好像写的全是雨景,但却是用中国传统的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方式,把唐明皇自美梦中惊醒之后,独对梧桐秋雨的孤凄、悲凉写得淋漓酣畅,感人至深。用古典诗词借景生情的方式使得剧本充满了浓郁的抒情性。浓郁的抒情性还得力于剧中不断出现的梧桐意象。《梧桐雨》把白居易《长恨歌》“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一句中出现的梧桐意象大加发挥,以梧桐为中心来结撰全剧,第一折里唐明皇七夕乞巧时在梧桐树下与杨贵妃海誓山盟,第四折里唐明皇独对梧桐秋雨哀悼杨贵妃。在唐明皇的唱词中梧桐前后出现了六次。这种安排一方面使得全剧从梧桐树下起,在梧桐雨中结束,即呼应题目,又首尾呼应。另一方面是利用中国文学传统中梧桐意象自身所包蕴的忧郁彩,搅动沉淀在人们意识中的凄怨感受,增加抒情的伤感,从而使剧本获得独特的艺术效果。
(2)纯悲剧彩。《梧桐雨》是描写杨玉环、李隆基爱情生活和政治遭遇的历史剧。天宝之乱以来,杨、李故事成了文坛的热门话题。特别是白居易的《长恨歌》问世以后,唐宋两代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对这段历史进行反思。坊间还出现《杨太真外传》、《玄宗遗录》等著述。到金元易代之际,剧作家们对杨、李故事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关汉卿写过《哭香囊》,庾天锡写过《华清宫》、《霓裳怨》,岳伯川写过《梦断杨妃》,王伯成写过《天宝遗事》。但这些剧本都已亡佚,惟独白朴的《梧桐雨》流传了下来。白居易的《长恨歌》有“秋雨梧桐叶落时”一句,饱含凄清幽怨的意蕴。金元时期,李隆基与梧桐的细节,受到诗人的重视,与元好问、白华有联系的冯璧、姚枢、袁桷等人都为名画《明皇击梧桐图》题诗。白朴的《梧桐雨》,很可能是在这样的创作氛围中受到启迪。从中唐开始,历来描绘、评论杨、李故事的作品,或侧重同情、赞誉杨、李生死不渝的爱情;或偏于揭露、讽喻杨、李耽于享乐,贻误朝政。白朴的《梧桐雨》固然也写到杨、李的情爱、侈逸,但创作的着眼点却不在于此,他要向经历过沧桑巨变的观众,宣示更深刻更沉痛的人生变幻的题旨。《梧桐雨》楔子写李隆基在“太平无事的日子里”,不问是非,竟给丧师失机的安禄山加官晋爵,让他镇守边境。第二折写李隆基与杨玉环在长生殿乞巧排宴,两人恩恩爱爱,情意绵绵,“靠着这招新凤,舞青鸾,金井梧桐树映,虽无人窃听,也索悄声儿海誓山盟”,相约生生世世,
永为夫妇。第三折是故事的的转折点,安禄山倡乱,李隆基仓皇逃走;到马嵬坡,六军不发,李隆基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只好让杨玉环自缢。“黄埃散漫悲风飒,碧云黯淡斜阳下”,经过一场激变,一切权力、荣华,烟消云散。《梧桐雨》的第四折,是全剧最精彩的部分。李隆基退位后在西宫养老,他满怀愁绪,思念着死去的杨玉环,怀念着过去的月夕花朝。他想到无权柄的苦恼,孤辰限的凄惶。他在梧桐树下盘桓,“常记得碧梧桐阴下立,红牙箸手中敲”,到如今“空对井梧阴,不见倾城貌”,一切美好的事物和时光,只成了追忆。在落叶满阶,秋虫絮聒的气氛中,李隆基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梦中杨玉环请他到长生殿排宴,不料才说上一两句话,梦就被惊醒了。梦醒后“窗儿外梧桐上雨潇潇”。这雨声紧一阵慢一阵,淅淅沥沥,“一点点滴人心碎”,淋漓尽致地烘托出李隆基凄楚悲凉的心境。在《梧桐雨》里,白朴把梧桐与杨、李的悲欢离合联系起来。李隆基对着梧桐回忆:“当初妃子舞翠盘时,在此树下;寡人与妃子盟誓时,亦对此树;今日梦境相寻,又被它惊觉了。”这点明了梧桐在整个剧本艺术构思中的作用。在我国的诗文中,梧桐的形象,本身即包含着伤悼、孤独、寂寞的意蕴。白朴让梧桐作为世事变幻的见证,让雨湿寒梢、高敲愁助恨的景象,搅动了沉淀在人们意识中的凄怨感受,从而使剧本获得了独特的艺术效果。加上作者以十多支曲子,细致地描绘李隆基哀伤的心境;沉痛伤悲的语言,也使人荡气回肠,更能透过人物的遭
遇感受到江山满眼、人事已非的怆痛。可以说,《梧桐雨》的戏剧冲突生动跌宕,笔墨酣畅优美,而构筑的意境则深沉含蓄。浓重的抒情性以及纯悲剧彩,使这部历史剧成为元代文坛的一树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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