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的种种误读
 
内容摘要:在课堂教学中,有的教师脱离具体语境、片面解读,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本文仅以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为例来说明课堂教学中的误读现象。解读必须尊重作者、尊重作品,要做到目中有人。不看对象、缺乏理性、丧失客观的解读只能使语文越来越不靠谱。
关键词:误读  臆断 不靠谱
西湖游记
随着新课程改革的实施,个性化阅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扬,文章的多元解读反拨了过去一元化的僵化思维,人们的思想得到了充分地解放。但是,我们不少人也因此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们的某些专家和教师似乎患上了作品解读观点多多益善症,他们一致认为——课堂上学生的解读越多越好,说法越新越好,观点越奇越好。自己在文章及课堂教学中,脱离文本,不顾具体语境,片面解读,信口开河……。有的一味求新,为了吸引眼球,主观臆测,张皇幽渺,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下面以明代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为例来透视一下我们有些人对文学作品是如何进行解读的。
纪年的意味
解读:“‘崇祯五年十二月’作者仍旧使用明代的纪年,以示不忘故国。作者借用这一时间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同时也用于警醒自己,开篇就敷上了一层怀旧的彩。”
作者写作本文的时间的确是在清代,但湖心亭看雪时距明亡(崇祯十七年)还有十多年的时间,作为明代的张岱,当时能用清代的年号纪年吗?为了拔高作者的思想,丰富文章的意蕴,不顾史实,简直达到了信口雌黄的程度。
晚上看雪的原因
解读:“张岱所以要夜深独往,大约是他不想见人,也不希望被人看到,我大明未亡人誓与清朝不共戴天!这其中包含了张岱避世的幽愤和孤傲的情怀,这是不被世俗凡人所理解的高雅情调和对故国的一颗痴心,一颗赤心。”
这也是解读者的臆想之辞。故事发生之时并不是在明亡之后,哪里来的避世的幽愤,更何谈对故国的痴心、赤心。张岱晚上看雪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其中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寓意,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文人独特的嗜好而已。张岱任性风雅——喜欢夜中的雪湖——
是他的个性使然,它既与时代无关,也与政治无涉。具有这种独特嗜好的人也并非张岱一人,文中的“金陵人”就是同好;明代“公安派”的袁宏道也曾明确表示 (西湖)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西湖游记》);明代的王珂玉也有此嗜好——“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西子湖拾翠余谈》)
“船”与“舟”的区别   
解读:“‘余拿一小舟’这里不用‘船’而用‘舟’,是因为‘船’给人一种很庞大很笨重的感觉,而‘舟’小巧玲珑,给人轻松、悠闲和洒脱的感觉,正可以衬托出张岱深夜泛舟西湖的闲情逸致。用‘船’显得别扭,在语音上就没有美感,而且‘船’还给人一种很热闹的感觉,与文意也不谐调。如果乘船去看雪,那还是失意的张岱吗?而‘舟’更有一种象征意义,茫茫天地间一叶扁舟正是作者孤寂的心,这一意象更多融入作者的漂泊之感。”
照此理论,那杜甫的“门泊东吴万里船”,张继的“夜半钟声到客船”就变得太热闹了。其实作者在文章中并没有将“船”与“舟”严格区分开来,前面作者使用了“舟”,而后文则使用了“船”——及下船”。以上的分析多是些臆想之词,并无什么客观的依据,难以令人服膺。分析文章一定要注意语境,一定要瞻前顾后,否则将使自己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
标点的妙处
解读:“‘独往湖心亭看雪’,却没想到亭上已有人先我而至,‘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这一声惊叹虽发之于客人之口,其实这也正是作者的心声。用感叹号有一种知音难觅的感慨,表现了他们相互之间的赏识,用问号则显得有些鄙夷,体现不出作者见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的那种惊喜之情。”
标点符号真的如此神奇吗?假如真的这样,多用些标点,文章岂不更加妙不可言?其实解读者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文言文当初并没有标点符号,现在我们看到的标点符号,是现代人后加的。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这句话,人教版的《语文》用了感叹号,而语文出版社的《语文》中恰恰用了问号。其实这句话使用感叹号或问号表达效果并没有明显的差异,也难分轩轾。
“看雪”与“赏雪”的差异
解读:“张岱做此篇的目的为的是往昔的梦,故国的梦,寄寓对故国的一种幽深的眷恋,同时抒发隐逸与感伤的情怀。‘赏’好像有备而来,显得自命清高似的,而‘看’则显得更随意,也就更符合作者当时的心境。”
诚如解读者所言,我觉得倒是应该使用“赏雪”更符合语境,也更符合张岱的心境——张岱正是一个清高、脱俗之人。其实“看雪”与“赏雪”在此难分伯仲,其意味的差异难以厘清。如此凌空蹈虚,只能让人感到语文的玄虚。
“喜曰”与“强饮”的心态
解读:“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他乡遇知音,似乎给冷寂的湖山增添了一分暖,然而骨子里依然不改其凄清的基调,这是易代之际前朝血性文人被主流社会与自我意识抛向边缘时心底的悲凉。茫茫世界,知己难逢,人生如梦,聚散无常,有缘相聚实非易事,此刻一别也许就难以再见,岂不令人怆神!‘拉’字看出作者并不欣然,但碍于情面,勉强饮三大杯而别。本不想喝酒,但是此情此景不得不喝,勉强喝下三大白就匆匆告辞。张岱是孤傲的,他选择这一特殊时间出行,本想独享西湖雪景之美,不想被人扰了清净。”
这里“强”的解释直接影响到文章思想感情的把握。单说“强”解释为“勉强”也说得通,但这样就与后面的“三大白”相抵触了。还是教材中的注释——“尽力”更符合文意,这样后文的“三大白”才讲得通。解读时,我们应该尽量尊重教材的观点,避免给自己和学生带来不必要的麻
烦。其实张岱不是不愿喝酒,而是不能。他并不擅长喝酒——他擅长品茶。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怎能不心中大喜呢?这里明写金陵人的大喜,实写自己的惊喜;这是一种背面敷粉,反客为主的写法。面对此情此景不擅长喝酒的张岱却尽力喝下三大杯,可见张岱是性情中人。孤傲的人不一定不喜欢热闹,从他的《自为墓志铭》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极爱繁华”,特别是遇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朋友时,应该是大喜才合乎逻辑。
答非所问的对话
解读:“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问其姓氏,却答是金陵人?作者惜墨如金,如铺陈开来,该是问其姓氏,答曰某某,问其籍贯,答曰金陵。作者笔调如此节俭,已隐含敷衍之意。还有的说,如此答非所问,表明金陵人不愿意告诉对方,其间的隔膜可见一斑。
其实这种阐释恰恰说明解读者不明文章的技法。这里应是文章的偷巧处,作者故意省略,造成了语意的跳跃,让人们运用联想和想象去填补作者留下的空白。这样文章的语言张力增强了,韵味也出来了。如果真如解读者所言,所有的问话都一一铺陈开来,那还能称之为文章吗?其实这种手法在古代诗文中并不鲜见,例如贾岛的《访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作者采用答话包孕问话的方法,精简为二十
个字,如此才成就了一首名诗。
“看雪”的深意
解读:“在中国文化中,雪除了基本义之外,还借喻白,它是汉人的丧葬之,它带有怀念前朝、祭奠故国之意,有‘雪耻’‘昭雪’之意。”
如此解读,真不知是张岱“崇祯五年十二月”看雪,还是他在明亡入山之后《陶庵梦忆》时看雪。其实看雪就是看雪,如此牵强附会,误导学生,给作品附丽上一些不靠谱的内容,只能说明解读人的思维混乱——自己连“当时”与“当下”都分不清。如此主观臆断的解读,只会学生离文本越来越远,离作者越来越远
作者的情绪
解读:《教师用书》前面说文章表达了作者淡淡的愁绪,后面又说以天涯遇知音的的愉悦化解了心中淡淡的愁绪。
这里明显犯了自相矛盾错误。作者雪夜拥炉赏景是心中不快吗?乘兴而去,尽兴而归,不
仅赏了美景,且遇知音,何来愁绪?如果与国破家亡相关,淡淡的愁绪说得通吗?那应该是刻骨铭心的伤痛啊!那是令人寸断愁肠的悲伤才对呀。《梦忆》的确是和着血泪写就的,当年的奢华与潇洒,雅兴与清高,早已随大明王朝远去,它只能在梦中回忆了。切莫以今天的情绪来解读当年赏美景的情绪。
以上解读,均出自一些优秀教师(特级教师)和专家之口,一般课堂上出现的解读更是五花八门了。我们在解读作品时需要知人论世,需要关注作者的写作背景,但绝不能时时事事将背景与作品直接挂钩,像以上如此揣测作者思想,推断作者的动机,其实是对作者的一种唐突,是一种反科学的态度。如此无视客观事实的解读,只能助长主观臆断之风,它会把学生引领到一种说假话、瞎话、空话的玄虚之路。
即使这些解读是正确的,面对着十三四岁的学生,如此聒噪又有何意义?语文阅读离不开对作品的解读,但解读必须有一个底线——必须尊重作者、尊重作品;解读必须具有针对性——要做到目中有人。必须有一个度——避免无限阐释。不看对象、缺乏理性、天马行空、丧失客观的解读只能使语文越来越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