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春节味道
作者:陈晓卿
来源:《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2019年第02
过年的味道
        我很理解过年的味道。
        小时候每到过年,我爸爸就做红薯糖。将红薯反反复复熬煮成糖浆,簸箕上撒一层炒面防止黏底儿,把浓稠的糖浆浇在簸箕上,晾凉,糖即成。吃法多样,一种是把糖掰成块儿放碗里,隔水融化,待糖软下来后将筷子插进糖里不停地搅,卷出来像棒棒糖一样,还能拉出很长的丝。还有一种吃法是将花生芝麻剥好、炒香,加桂花、青红丝一起铺在桌上,把熬
化的糖稀浇在上面,等它冷却,切片。有的人家不用花生、芝麻,买一毛钱的米花或者玉米花来配糖稀,自制米花糖。不怕麻烦的还能用红薯糖做酥糖。将炒面薄薄地铺一层在板上,浇上红薯糖,待稍冷却卷起,一边卷一边撒豆粉,最后切成花卷状。放凉后酥糖变脆,咬一口天崩地裂。这种简单的零食陪我度过很多个天寒地冻的新年。
        红薯糖没有结晶和萃取,颜黑红、状似红糖,味道却非纯甜,而是一种面目不清的甜。现在这种糖非常少见,因为少有人做。有熬红薯的功夫,买一斤白糖化了做糖稀要快得多。
        读大学那年的寒假,有天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我突然非常想吃红薯糖。北京有各种糖,但无论哪种都没有那个面目不清的味道。
        我妈妈拿手的过年厨艺是两样,年糕和粑粑。小时候的年糕特别香,细条状的年糕蒸出来蘸上桂花红糖,一口咬下,食材最本质的滋味相互交融,美极了。做粑粑,要蒸好糯米团成团,甜粑粑里加糖,表面油煎后直接吃。咸粑粑里放肉馅和菜馅,将切得细细的五花肉丝配着青菜团成团,加上干辣椒切出的辣椒丝,一起放进方盘里,用擀面杖来回擀,最后用刀切成方块。对我家来说,团成圆的代表甜,切成方的代表咸,无论方圆,粑粑都
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
        物质匮乏的年代,拼的是手段和关系。也不知道大家都是用的什么方法,总之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在过年前搞到足够的盐水瓶和西红柿。将盐水瓶用开水煮过杀菌,把秋天最后一波西红柿煮熟,加一点点盐,切成条塞进瓶里。我们称之为西红柿酱,但严格说起来它算不上酱,只是一种储存西红柿的方法。年前那个月你去看,每家背阴的地方都放着一溜红,它是春节的一种颜。这是主妇的细密心思——要在这新旧交接之际带给家人好意头。有了西红柿酱,年三十的餐桌上就能多一盘西红柿炒蛋,菜的颜也更丰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