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中的人生观
【摘 要】《兰亭集序》的作者在表达对人生的感慨时,是在强烈的感性下面隐含着对人生的深刻的理性思考——他思考到了生命的悲剧性本相。正是这种对生命的悲剧性境遇的认识,使文章弥漫着无尽的悲情,成为文学史上感慨人生的绝响。
【关键词】王羲之;《兰亭集序》;人生观
《兰亭集序》备受世人尊崇,不仅是因其书法艺术之高超,更因为他给我们带来的情感共鸣和精神感召。在《兰亭集序》中,王羲之以一种姿态来看待世界和人生,这就是“俯仰之间”,如“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俯仰之间”我们感受到了王羲之“飘如游云,矫若惊龙”的容貌和“江左清真第一”的风神。“俯仰”不仅是王羲之观看山水自然的一种潇洒风姿,而且反映了其对生命悲喜的态度和超越生死的洒脱,也饱含着对人类历史长河的感叹。本文从“俯仰”这一姿态来论述《兰亭集序》蕴含的悲乐情感。
一、俯仰之间,饱览山水之乐
人们在天地之中要很好地存活下去就必须观察认识周围的世界,俯察地、仰观天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原始方式和基本途径。《周易·系辞下》言:“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此俯仰之观体现了古人思维的独特性。汉末魏晋时期,由于纷乱的政治斗争和残酷的杀戮征战,许多士人不再对政治抱有希望,退而在山水自然中逃避黑暗的现实以保全性命,在隐逸山水和清谈玄学中曲折地寄寓情志。《周易》把外在的宇宙自然作为人们行事的依托和思想的基础,由天象推知人事,形成天人同构、物我感应的观察思维模式。老庄更是把宇宙自然视作心灵栖所和精神家园,达到天人合一的忘我、无我、大我的天地境界。魏晋时期,士人逐渐通过“俯仰”赋予天地万物精神观照和审美体验。孙绰《答许询诗》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王羲之《兰亭诗》:“仰观碧天际,俯瞰绿水滨。”“俯仰”已成为士人对宇宙自然进行审美观照的方式。王羲之出身于显赫的琅琊王氏望族,但王羲之不热衷于仕途,起身秘书郎,后至右军将军、会稽刺史等,目睹了官场的动荡和黑暗,又因性情骨鲠,多受排挤打压,政治主张得不到实施,多次有归隐之意。他把政治上的苦闷转化为书法上的至美追求,在游山玩水中排遣内心的抑郁。
“俯仰”这一动作首先表现在王羲之对山水自然的欣赏。会稽山层峦叠嶂,山翠水绿,王子敬兰亭集序书法
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顾长康从会稽还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朦胧其上,若云蒸霞蔚。”王羲之诗云:“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在兰亭修禊中王羲之尽情地俯仰天地,沉醉于兰亭美景。“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王羲之沐浴在三月暖和的春风中,远望雄伟俊俏的高山,近视浓密挺拔的竹林,身傍清澈急促的溪流,顿觉身心舒畅。在俯仰观赏中,游目骋怀,眼睛饱览山川之美,思绪尽情飞舞,达到目极四荒,心接八方,神游千里的自由之境。“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所以,正是俯仰之潇洒自由使王羲之徜徉山水,尽享天地自然之美,乐以忘忧、洗涤精神,真是一件乐事啊。
二、俯仰之间,感知人生之乐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人来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生。俯仰一世,表明了一种生活态度。人通过不断俯仰来观宇宙之大、品类之盛,积极探察外部世界,展示生命力量。俯仰一世还是为了更好地审视经营自己的人生。俯仰把外部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相连接,成为情感爆发的契合点和扩散点。俯仰这一动作还显示了强烈而短促的时间感,一世在一抬头一低头之间就恍然而过,人的一生是多么短促啊。士人朝夕不保生死无常的际遇
使之在灰暗、卑屈、痛苦的有限生命中通过各种方式来舒展挤压的人生,来创设快乐的情境,来凸显生命的力量。如何度过这短促的一生呢?王羲之列举了两种生活态度:一种是“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即向内心深处探求精神的清远。这实指清谈之风,士人沉迷于玄理之中,每每聚会高谈玄理,品评人物,以逸远高清为鉴,以心斋坐忘来涤除欲求,达到宠辱不惊无哀乐无我无待之境。《晋书·王羲之传》记:“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这些名士好老庄喜清谈,王羲之经常与他们一起谈玄论道饮酒赋诗。王羲之《答许询诗》云:“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在清幽寂静中景观玄览,以领悟宇宙人生的玄妙。另一种是“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即寄情于外物,放浪形骸,向外展示不凡的气度。士人不愿受到礼教的束缚,追求“越名教,任自然”,如饮酒醉卧、开怀行散、雪夜访戴、抚琴赴死等,真性情支配着躯体的行使,不受理性和规范的约束。这是一种放纵,更是一种对抗,士人在用身体的放浪不羁来排斥对抗被政权压制的苦闷,来疏散不得志的愁郁。王羲之心怀山水而寄情书法,把内心的郁结通过放浪山水、挥洒笔墨来疏散。
三、俯仰之间,感慨生死之悲
俯仰不仅仅是一种舒展洒脱的生命状态,更反映了一种短暂急促的生命时间。“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快乐是一时的,生命是短暂的,在俯仰天地万物之际,感叹宇宙之博大永恒,反观自身之渺小短暂。无论怎样的快乐愉悦都不能阻隔岁月的沧桑、时光的流逝、死亡的到来。死是人们想逃脱却无法逃避的生命重点,人可以抗拒权贵、任性而为,却无法抗拒衰老和死亡。清人袁宏道在《兰亭记》中写道:“羲之兰亭序,于死生之际,感叹尤深,晋人文字,如此者不可多得。”在写《兰亭集序》时,王羲之已年过半百,疾病缠身,但他敏感清醒地意识到欣喜和自足的短暂。那种“欣与所遇,快然自足”只是一时,稍纵即逝。这种快乐会因时光的流逝,死亡的到来而终止。王羲之由山水自然之乐、悟言寄托之乐转向了生死之悲。对时间流逝、人生短促的感慨已成为魏晋士人的心结。生死是人类所共同面临的终极问题,谁也无法逃脱。俯仰之间越是感受到了肉体的短暂,越是发出痛哉、悲哉这样无奈的哀叹。王羲之意识到“老之将至,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而感慨“死生亦大矣,其不痛哉”。人所面临的终极问题之一便是生死问题。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但人类总想通过各种途径超越死亡,获得永生。人生只是短短的几十年光阴,老庄走出了一条精神上的超越之路,在俯仰之间,精神弥漫于天地万物,达到天地与我为一,万物与我共生的天人合一之境,这种精神上的漫游就使人超越了肉体上的有限和渺小,从而不再为实际的生命长短而耿耿于怀,以博大宽广的心胸容纳万物,以高远清逸的精神遨游天地。
正因为兰亭集序所蕴含的终极关怀精神,在俯仰之间,关注天人合一的生命境界,关注生死超越的永恒途径,才引起了各个时代人们精神的共鸣。读之临文嗟叹,兴怀一致,悲喜交织,使人走出低迷的人生困境,而以俯仰天地的洒脱,游目骋怀的自性,把握短暂的生命,驱散浮华之物的遮蔽,使生命放射出本真自然的荧光,使个体获得充分的发展,做出对人类有意义的事情,从而获得精神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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