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王学圻朗读路遥《平凡的世界》⽂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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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读者王学圻朗读路遥《平凡的世界》⽂字版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每天都要发⽣许多变化,有⼈倒霉了;有⼈⾛运了;有⼈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抛弃某些⼈。每⼀分钟都有新的⽣命欣喜地降⽣到这个世界,同时也把另⼀些⼈送进坟墓。这边万⾥⽆云,阳光灿烂;那边就可能风云骤起,地裂⼭崩。世界没有⼀天是平静的。
  可是对⼤多数⼈来说,⽣活的变化是缓慢的。今天和昨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明天也可能和今天⼀样。也许⼈⼀⽣仅仅有那么⼀两个辉煌的瞬间——甚⾄⼀⽣都可能在平淡⽆奇中度过……
  不过,细想过来,每个⼈的⽣沽同样也是⼀个世界。即是最平凡的⼈,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战⽃。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也没有⼀天是平静的。因此,⼤多数普通⼈不会象的⽼庄,时常把⾃⼰看作是⼀粒尘埃——尽管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也只不过是⼀粒尘埃罢了。幸亏⼈们没有都去信奉“庄⼦主义”,否则这世界就会到处充斥着这些看破红尘⽽⼜⾃命不凡的家伙。
  普通⼈时刻都为具体的⽣活⽽伤神费⼒——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看来,这些芸芸众⽣的努⼒是那
么不值⼀提……
  不必隐瞒,孙少平每天竭尽全⼒,⾸先是为了赚回那两块五⽑钱。他要⽤这钱来维持⼀个漂泊者的起码⽣活。更重要的是,他要⽤这钱帮助年迈的⽼⼈和供养妹妹上学。他在⼯地上拼命⼲活,以此证明他是个好⼩⼯。他完全做到了这⼀点——现在拿的是⼩⼯⾏⾥的最⾼⼯钱。
  去年和“萝⼘花”⼀块上那个⼯时,他曾装得⼀个字也不识。现在他⼜装成了个⽂盲。⼀般说来,包⼯头不喜欢要上过学的农村青年。念书⼈的吃苦精神总是令⼈怀疑的。孙少平已经适应了这个底层社会的⽣活。尽管他有⾹皂和⽛具,也不往出拿;不洗脸,不洗脚,更不要说刷⽛了,吃饭和别⼈⼀样,端着⽼碗往地上⼀蹲,有声有响地往嘴⾥扒拉。说话是粗鲁的。⾛路拱着腰,⼿背抄起或筒在袖⼝⾥;两条腿故意弄成罗圈形。吐痰象⼦弹出膛⼀般;⼤便完和其他⼯匠⼀样拿⼟坷垃当⼿纸。没有⼈看出他是个识字⼈,并且还当过“先⽣”呢。
  虽然少平看起来成了⼀个地道的、外出谋⽣的庄稼⼈,但有⼀点他却没能做到,就是在晚上睡觉时常常失眼——这是⽂化⼈典型的⽑病。好在别⼈⼀躺下就拉起了呼噜,谁知道他在⿊暗中⼤睁着眼睛呢?如果⼤伙知道有⼀个⼈晚上睡不着觉,就象对⼀个不吃肥⾁的⼈⼀样会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劳筋损⾻熬苦⼀天以后,孙少平也常常难以⼊眠,⽽且在静静的夜晚,⼀躺进⿊暗中,他的思绪反⽽更活跃了。有时候他也想⼀些具体的事,但⼤多数情况下思想是漫⽆边际的,象没有河床的洪
⽔在泛滥;⼜象五光⼗⾊的光环交叉重迭在⼀起——这些散乱的思绪⼀直要带进他的梦中。
  当然,不踏实的睡眠并不影响他第⼆天的劳动;他终究年轻,体⼒象拉圆的⼸弦那般饱满……转眼间,⼀个⽉过去了。
  清明之前,天⽓转暖,⼤地差不多完全解冻。黄原河岸边的柳枝,已经萌⽣起招惹⼈的绿意。周围⼭野⾥向阳的坡坂上,青草的嫩芽顶破潮润的地⽪,准备出头露⾯在⼯艺⼚的⼯地上,⼲活的⼈已经穿不住棉⾐,⼀上⼯便脱下撂在了⼀边。现在,宿舍楼起了第⼀层;楼板安好后,开始砌第⼆层的屋墙。少平的⼯作是把浇过⽔的湿砖⽤⼿⼀块块往⼆层上扔——这需要多么⼤的臂⼒和耐⼒啊!这⽆疑是⼩⼯⾏⾥最苦的活;可是他应该⼲这活,因为他拿的是这⼀⾏的“⾼⼯资”。
  这⼯地站场监⼯的是包⼯头胡永州的⼀个侄⼦,他年龄不⼤,倒跟上他叔叔学得有模有样,嘴⾥叼根⿊棒卷烟,四处转悠着,从早到晚不离⼯地,指⼿划脚,吆吆喝喝。胡永州本⼈⼀般每天只来转⼀转,就不见了踪影——他同时包好⼏个⼯程,要四下⾥跑着指挥。晚上他是回这⾥来住的。
  胡永州和他侄⼦分别住在⼯地旁⼚⽅腾出来的闲窑⾥。紧挨着的是灶房。做饭的除过那个雇来的⼩⼥孩,还有⼀位六⼗多岁的⽼汉,也是胡永州的亲戚;这⽼汉和胡永州的侄⼦住在了⼀孔窑⾥;那个⼩⼥孩晚上就单独在灶房⾥睡觉。其他⼯匠在这⾥吃完晚饭,就回到坡下那个垃圾堆旁的窑洞⾥去了。
  ⼯程⼤忙以后,需要的⼈也多了。胡永州陆续从东关⼤桥头⼜招回⼀些⼯匠;同时也打发⾛了⼏个⼲活不⾏的⼈。⼈⼿⼀多,⼀⽼⼀⼩两个做饭的就应付不过来。他们光做饭还可以,但那个⽼汉还兼管采买,⼤筐的⼟⾖和⽩菜,五⼗⽄⼀袋的⾯粉,⽼汉⼀个⼈拿不动。胡永州突然决定由少平帮助⽼汉出去采买东西。对于⼯匠们来说,这是个轻松活,⼈⼈巴不得去⼲。但胡永州念少平是⼀个县的⽼乡,把这好差事交给了他。
  少平就象被“提拔”了⼀样⾼兴。他现在每天只在⼯地上⼲半天活,另外半天就和做饭的⽼汉⼀块到街上去采买东西;⼀天下来,感觉当然⽐过去轻松多了。活路稍微⼀轻松,他突然渴望能看点什么书——算⼀算,他⼜很长时间没见书的⾯了。正⽉⾥返回黄原到现在,他也没有去⽥晓霞借书,因为他⼀直装个⽂盲,借回来书也没办法看。再说,他⼝袋⾥空空如也,想专⼼⼲活积攒⼀点钱,好给家⾥和县城的妹妹寄,根本没⼼思想其它的事。
  就是现在,他也不能暴露他的⽂盲⾝份。正因为他是个只会卖⼒⽓的“⽂盲”,包⼯头才信任他,让他去⼲采购⼯作。要是胡永州知道他是个学⽣出⾝的⼈,⼜在他这⾥清闲得看起了书,说不定马上会把他打发⾛。他舍不得离开这个⼯程啊!⼀天赚两块半⼯钱不说,现在还不要象其他⼯匠⼀天顶到头地出死⼒。
  但读书的愿望⼀下⼦变得如此强烈,使他简直⽆法克制。他思谋:能不能个办法既能读书⼜不让⼈
七夕节是情人节吗什么年丰发现呢?只有⼀个途径较为可靠,那就是他晚上能单独睡在⼀个地⽅。主意终于有了。他准备和胡永州说⼀说,让包⼯头同意⾃⼰住在刚盖起的那⼀层楼房⾥。虽然那楼房还正在施⼯,新起的⼀层既没安门窗,更不可能⽣⽕,但现在天⽓已经转暖,可以凑合,就是冷⼀些也不要紧,只要⼀个⼈住着能看书就⾏了。
  胡永州并不反对他挪地⽅住——只要你⼩⼦不怕冷,就是愿意住在野场地⾥和我胡永州也不相⼲!
  孙少平搬到没门窗的楼房后,才想起这⾥晚上没灯。他就在外出采购东西的时候,捎带着给⾃⼰买了⼀些蜡烛。
  条件⼀具备,他就打算到晓霞那⾥去借⼏本书回来。
  过罢清明节,少平在⼀个星期六的傍晚,破例拿出⽛具和⾹皂,偷偷到⼩南河⾥洗刷了⼀番,⼜换上⾃⼰的那⾝“礼服”,就满有精神地去地委⽥晓霞。在地委⽥福军的办公室和晓霞相会后,她⼜⾼兴⼜抱怨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她。
  少平吞吞吐吐解释了半天。
  ⼀段时间没见晓霞,少平吃惊地发现她的个码似乎蹿⾼了⼀⼤截——他⼀时粗⼼,没有留意她换了⼀双⾼跟鞋。
  两个⼈象往常那样,⼀块吃了晓霞从⼤灶上买回来的饭菜,接着热烈地议论了许多话题。
  临⾛时,晓霞给他了⼀本艾特玛托夫的《⽩轮船》。她告诉他,这是她很喜欢的⼀本书,是前⼏年内部发⾏的;⽗亲买回来后,她看完就偷偷地占为⼰有了。
  少平打开书,见书前有“任犊”写的⼀篇批判性序⾔。晓霞说,那“畜⽣”全是胡说⼋道,不值得理睬。
  少平很快和晓霞告辞了——既然这本书他的“导师”如此推崇,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读它。
  回到“新居”以后他点亮蜡烛,就躺在墙⾓麦秸草上的那⼀堆破被褥⾥,马上开始读这本⼩说。周围⼀⽚寂静,⼈们都已经沉沉地⼊睡了。带着凉意的晚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摇曳着⾖粒般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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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少平⼀开始就被这本书吸引住了。那个被⽗母抛弃的⼩男孩的忧伤的童年;那个善良⽽屡遭厄运的莫蒙爷爷;那个凶残丑恶⽽⼜冥顽不化的阿洛斯古尔;以及美丽的长⿅母和古⽼⽽富有传奇⾊彩的吉尔吉斯⼈的⽣活……这⼀切都使少平的⼼剧烈地颤动着。当最后那孩⼦⼀颗晶莹的⼼被现实中的丑恶所摧毁,象鱼⼀样永远地消失在冰冷的河⽔中之后,泪⽔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哽咽的⾳调喃喃地念完了作者在最后所说的那些沉痛⽽感⼈肺腑的话……这时,天已经微微地亮出了⽩⾊。他吹灭蜡烛,出了这个没安门窗的房⼦。
  他站在院⼦⾥⼀堆乱七⼋糟的建筑材料上,肿胀的眼睛张望着依然在熟睡中的城市。各种建筑物模糊
的轮廓隐匿在⼀⽚⼴漠的寂寥之中。他突然感到了⼀⽚荒凉的孤独;他希望天能快些⼤亮,太阳快快从古塔⼭后⾯露出少⼥般的笑脸;⼤街上重新挤满了⼈……他很想⽴刻能到⽥晓霞,和她说些什么。总之,他澎湃的⼼潮⼀时难以平静下来……本来,这本书他准备在⼀个星期内看完,想不到⼀个晚上就看完了。他只能等到星期六才可以晓霞——平时她不回家来。
  星期六好不容易到了。
  这天下午他耐到收⼯,就匆匆地拿了那本《⽩轮船》,到地委去她。
建党大业演员表  他见到晓霞后,⼀时倒不想说什么了。他本来急切地想和她谈论看过的书,但他⼜感到⾃⼰很难说清楚。这本书更多的是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个⼈是很难把⾃⼰的情绪说明⽩的。真的,这是⼀种⽆法⽤语⾔概述的感受,因为它太巨⼤太复杂了!
  ⽥晓霞看出了这本书给孙少平带来的震动;她⾃⼰也曾被它强烈地感染过。她⾼兴的是,少平和她⼀样理解并喜欢这本书。
  吃完下午饭、晓霞突然提议他们⼀块去爬⼀次⿇雀⼭。这正合少平的⼼意。
  于是,两个⼈⼀同相跟着出了地委⼤门,向⿇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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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的时候,少平才有点拘束起来。和晓霞⼀块呆在房⼦⾥说话,他觉得很⾃然;可是,两个⼈⼀块相跟到野外去遛达,他就感到情调有点太温馨——不过,这种温馨是任何⼀个青年男⼦都不会反感的!
  ⿇雀⼭就在地委的后⾯。他们顺着⼀道缓坡慢慢向⼭上⾛。快到⼭顶时,晓霞顽⽪地离开路径,专意在⼀些荒地⾥⾏⾛;少平就愉快地迁就她的任性,紧撵着她在没有路的地⽅向上攀⾏。
  ⼀道⼟塄坎挡住了去路。少平敏捷地⼀扑就跳上去了。晓霞⽴在塄坎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他伸出⼀只⼿,要让他拉
她。少平顿时有点慌乱,脸红得象⽔萝⼘⼀样。晓霞被他的窘态逗得⼤笑,⼿却固执地伸着,⾮让他拉不⾏。
  少平只好伸出⼀只颤抖的⼿,把她拉上了⼟塄坎。这是他第⼀次拉⼀个姑娘的⼿。他感到⾃⼰的那条胳膊僵硬得象条棍⼦;⼿掌如同被烧红的铁烫过⼀般。
  到⼭顶了。两个⼈在⼀个斜坡上坐下来。
  黄原城就在他们眼⽪底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象忙碌的蚁。他们的背后,太阳正在沉落。对⾯的九级古塔在⼣阳中闪耀着光辉,看起来似乎象发射架上的⼀枚巨型⽕箭,格外雄伟。初春蓝⾊的黄
原河将城市分割成两半后,弯弯曲曲地流向远⽅的⼭深⾕之中……
  两个⼈先顾不上说话,惊奇⽽兴奋地观赏⼣阳晚照中的⼤⾃然景象。
  城市渐渐沉浸在阴暗中,景物开始模糊起来。黄原河上新⽼两座⼤桥⾸先亮起了灯⽕;紧接着,全城的灯⽕⼀批跟着⼀批亮了。
  这时候,晓霞才转过脸,问少平看过《⽩轮船》后,有什么感想。
  少平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了⼀些,好象也没能把⾃⼰的感受充分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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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吧,这会⼉他思想不能集中起来!是呀,黄昏中,在⼀个荒⼭野地⾥,单独和⼀个姑娘呆在⼀块,使他浑⾝的⾎液由不得沸沸扬扬……内⼼的骚动让他坐⽴不安,他索性仰⾯躺在⼀⽚枯草上,两只⼿垫在脑后,茫然地望着暮⾊中的天空。天空已经亮出⼏颗星星。
  晓霞也就不再出声,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两只⼿抱着膝头,凝望着远⽅的⼭峦。这是⼀个美妙的时光。⼩树林中,归窠的鸟雀扇动着扑棱棱的⽻翅。没有风,空⽓中流布着微微的温暖。春天的黄昏呀,使⼈产⽣⽆尽的遐思和深远的联想,也常常叫⼈感到⼀种⽆以名状的忧伤!躺在地上的孙少平,不知为什么突然眼⾥涌满了泪⽔。他深深地向夜空中吐出⼀声叹息,嘴⾥竟然喃喃地念起了《⽩轮船》中吉尔吉斯⼈的那⾸古歌——
  有没有⽐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有没有⽐你更亲切的⼟地,爱耐塞,有没有⽐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有没有⽐你更⾃由的意志,爱耐塞,晓霞仍然保持着她那雕像似地凝望远⼭的姿势,接着他轻轻地念道——
  有没有⽐你更宽阔的可流,爱耐塞,有没有⽐你更亲切的⼟地,爱耐塞,有没有⽐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没有⽐你更⾃由的意志,爱耐塞。
  少平猛⼀下从地上坐起来。⼀种强烈的冲动,使他真想伸开双臂,把⽥晓霞紧紧地抱住!
  ⼭下的⼤街上传来⼀声刺⽿的汽车喇叭的鸣叫。孙少平叹了⼀⼝⽓,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掌揩掉额头的⼀层冷汗,对⽥晓霞说:“咱们回去吧……”
  晓霞没有说话,对他点点头。两个⼈就沉默地起⾝下⼭。
  ⼭下,繁密灿烂的灯⽕,组成了⼀个⽆⽐辉煌的世界。
  孙少平在南关的⼤街上和⽥晓霞分了⼿,胳膊窝⾥夹着⼀本新借来的《简·爱》,就回他那个门户洞开的住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