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充电
徐茂功在《红楼梦》被纳⼊⾼考必读书⽬，以及“整本书阅读”被不断强调的当下，⼈⼤附中语⽂名师崔秀霞作为⼀线教师，致⼒于寻⼀种合宜的⽅式，以提纲挈领的⽅式带起《红楼梦》整本书的阅读，带中学⽣去看⼀个家族的兴衰史，解读那些预伏的命运密码，体会《红楼梦》叙事的节奏感。
其作品《青春红楼：红楼梦整本书阅读》旨在教给中学⽣把握整本书及进⾏⽂本细读的⽅法。
本⽂摘选⾃该书第四讲“《红楼梦》写作艺术”。
《红楼梦》脂批中曾说到红楼写法上的特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草蛇灰线、空⾕传声、⼀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两⼭对峙、烘云托⽉、背⾯傅粉、千皴万染诸奇。”
本讲我们⼀起来着重领会《红楼梦》写法上的特点。
草蛇灰线，伏脉千⾥
⾦圣叹最早将“草蛇灰线”⼀词⽤于对⼩说⽂法的分析。他在《读第五才⼦书法》中写道：“有草蛇灰线法：……骤看之，有如⽆物，及⾄细处，其中便有⼀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
所谓“草蛇灰线”，是以蛇⾏草中，可见其⾏迹，灰线留于纸上，可辨其脉络，⽐喻事物留下隐约可寻的线索和迹象。⾦圣叹在对《⽔浒传》的评注中多次提及此词。“草蛇灰线”法也是《红楼梦》⼩说创作中采⽤的⼀个基本的、全局性的艺术⼿法。脂砚斋对《红楼梦》的批语中也屡次出现此词。
作为“伏笔”和“照
式表达⽅式、作为
有学者将“草蛇灰线”在《红楼梦》⾏⽂中的运⽤，⼤体总结为作为结构线索
苦吟
作为结构线索、作为
作为“隐喻”式表达⽅式
应”三个⽅⾯。
⾸先，作为结构线索，“草蛇灰线”指的是某⼀事物或意象在⾏⽂中经常被有意⽆意地提及，初看似是偶然，直⾄后⽂关键处才被点破，从⽽显现出⼀条清晰连贯的线索。⽐如书中出现的“⼈参”意象，便可作为贾府由盛及衰的⼀条隐约的结构线索。
第三回，得知初进贾府的林黛⽟需要配⼈参养荣丸时，贾母说：“我这⾥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料就是了。”第⼗、⼗⼀回，秦可卿⽣病请医⽣开药⽅时，直接“就⽤前⽇买的那⼀⽄好的”，王熙凤更是开解秦可卿“别说⼀⽇⼆钱⼈参，就是⼆⽄也能
够吃得起”。此时贾府拿出上好的⼈参来没有什么难处，经济状况尚好。
20年后回家乡第四⼗五回，林黛⽟跟薛宝钗诉说⼼事。黛⽟说到因⾃⼰⽣病吃药，⽤⼈参⾁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
覆，这会⼦⼜要熬什么燕窝粥的话，⽼太太、太太、凤这三个⼈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丫头们，未必不嫌⾃⼰太多事了。黛⽟话语中透露出，贾府已经有⼈因她服⽤⼈参⽽说闲话了。于是黛⽟更不好去要求吃贵重的燕窝。
从此处可看出贾府经济实⼒是在⾛下坡路了。
第七⼗七回，凤⽣病要配调经养荣丸，需⽤上等⼈参⼆两，“王夫⼈命⼈取时，翻寻了半⽇，只向⼩匣内寻了⼏枝簪挺粗细的。王夫⼈看了嫌不好，命再去，⼜了⼀⼤包须末出来”。凤⾃⼰有的也只是“参膏芦须”，⽽邢夫⼈处的也早已⽤完，只好问贾母，贾母倒是还有⼀⼤包，然⽽年代太陈，已成朽糟烂⽊，没有药性了。
曾经煊赫⽆⽐的贾府，此时要⼆两上等的⼈参已寻不到了。这反映出贾府此时内囊尽空，经济上已经⾯临着⾮常尴尬的处境了。
除“⼈参”外，⼤家还可以关注其他“草蛇灰线”的意象，如多次出现的“风筝”意象，这在第五回探春判词的簿册中、第⼆⼗⼆回探春所作的元宵节灯谜中皆有出现，到第七⼗回探春的凤凰风筝跟别⼈的凤凰风筝、喜字风筝绞缠在⼀起，这些都隐喻着探春
之后远嫁的命运。
另外，你还记得我们在前⾯第三讲中说到的刘姥姥进贾府时所看到的⾃鸣钟吗？作为⾝份地位象征的
⾃鸣钟，此时煊赫⽽有威势地响着，与之后第七⼗⼆回中的被变卖，形成遥遥的呼应，⼀个⼩细节⾥，也正呈现着家族的盛与衰。这也是“草蛇灰线”写法的⼀个例⼦。
再⽐如通灵宝⽟、镜⼦、怡红院中的海棠花等意象，都是书中“草蛇灰线”的结构线索。
体现为书中隐喻式的表达。如《红楼梦》中反复出现的诗谶、戏谶，即以⼈物所作的诗、灯谜，其次，“草蛇灰线”，还可以体现为书中隐喻式的表达
所点的戏等，来隐喻预伏⼈物与家族之后的命运。这⼀点我们在后⾯会做具体的分析。
最后，“草蛇灰线”也指⽤前⽂的某⼀些⼈物或情节，对后⽂的情节和内容进⾏暗⽰，从⽽作为“伏笔”和“照应”。我们随后会以第三⼗⼆回为例进⾏分析。
除了“草蛇灰线”法外，本讲也会讲到红楼中“⼀笔多⽤”的写法。⼀笔多⽤，⼀击两鸣，即通过⼀处情节透露出多⽅⾯的信息。貌似闲⽂、戏笔的细节处的点染，会是另⼀条叙事脉络上的呼吸相通的重要部分。
繁花有枝，锦缎多纹
下⾯我们以第三⼗⼆回为⽰例，来看《红楼梦》“草蛇灰线，伏脉千⾥”及“⼀笔多⽤，⼀击两鸣”的写法特点。《红楼梦》第三
⼗⼆回“诉肺腑⼼迷活宝⽟，含耻辱情烈死⾦钏”是信息量⾮常⼤的⼀回，在与下⾯第三⼗三回的同⼀天内，发⽣了⾮常多的事情。同时此回⼜是宝黛情感发展的⼀个⾮常重要的转折点。
我们可对第三⼗⼆回所发⽣的⼏件事情进⾏概括梳理，并探究它们分别承接着上⽂和开启了下⽂哪些相关的情节。
人最怕屁股上有什么东西 第⼀件事：宝⽟与湘云关于⾦麒麟的⼀番议论，正承接第三⼗⼀回“因麒麟伏⽩⾸双星”⼀事。
第⼆件事：湘云劝宝⽟多留意仕途经济之道，在对话中贬林⽽扬薛，宝⽟则⼀⽚⾚诚赞扬黛⽟，说林妹妹从来不说这样的混账话，要不早也跟她⽣分了。窗外正⾛来的黛⽟听到这⼀番话后，⼼中感念宝⽟知⼰之情。
第三件事：宝⽟追出，向黛⽟诉肺腑，说出“你放⼼”三字定情之⾔。呆怔住的宝⽟将接下来的⼼⾥话错诉给赶来送扇⼦的袭⼈，袭⼈被吓住，“⼼下暗度，如何处治，⽅免此丑祸”。袭⼈的这⼀番⼼理活动，正开启第三⼗四回中，袭⼈与王夫⼈密谈，想让宝⽟搬出⼤观园去。经此⼀番谈话，王夫⼈认袭⼈为⼼腹。
孤单第四件事：宝钗与袭⼈对话。袭⼈说起想请史湘云做针线活，被宝钗劝下，侧⾯交代出史湘云家的惨淡境况。宝钗应承下替袭⼈打络⼦，这⼀回也正开启了下⾯第三⼗五回“黄⾦莺巧结梅花络”。
第五件事：⾦钏投井，宝钗开解王夫⼈。此事上承第三⼗回中王夫⼈撵⾛⾦钏，⽽⾦钏投井⼜是下⾯第三⼗三回“不肖种种⼤承笞挞”中，宝⽟挨打的重要导⽕索之⼀。
此中所有事情的发⽣，并⾮所来⽆由，亦⾮⽔过⽆痕。⽽是前前后后，盘根错节，⽽曹雪芹正是写出
了这绵密交织如锦缎般的事之前因与后果。
我们接下来以上⾯所述为基础，对第三⼗⼆回故事发展的明线和暗线做⼀下梳理。
明线也即回⽬标题中所昭⽰的，宝⽟向黛⽟诉肺腑，丫鬟⾦钏投井。因此此回传主为宝⽟、黛⽟、⾦钏。⽽在这⼀条叙事明线下⾯，显然还有⼀条暗线。这条暗线上的次主有：湘云、宝钗、袭⼈、王夫⼈。细究开来，她们亦是穿针引线，前后勾连着极重要的情节。
细究开去的话，上⾯的第三件事与第五件事，甚⾄⼜可遥遥呼应第七⼗四回“惑奸谗抄检⼤观园”⼀事。袭⼈与王夫⼈关于担⼼宝⽟与妹之间“不才之事”的密谈，还有⾦钏投井所勾出的宝⽟与丫鬟们之间的暧昧情事，早已经在王夫⼈⼼中做好了⼼理预⽰。
这⼼理预⽰在王夫⼈⼼中⼀⽇⽇⽣根发芽，愈发壮⼤，待到了第七⼗四回，⼀件绣春囊的⼩⽕星落下，便燎成⼀⽚⼤⽕，酿成抄检⼤观园风波，乃⾄逐晴雯，撵司棋，芳四散飘零。⼤观园⼥⼉之零落，⽏宁说在四⼗多回前就做好了⼼理上的伏笔。这正是千⾥之外的⼀条伏线。
重阳节古诗词100首再回头看第四件事中，宝钗与袭⼈的⼀番谈话，于主要情节脉络来说，亦似闲笔。但其有对下⽂宝钗的丫鬟莺⼉结络⼦情节的开启，对史家境况的侧⾯交代，对宝钗体贴性情的反映。这起码便是⼀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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