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
憺漪子曰：“悟彻菩提”，“断魔归本”，是此回中大眼目，亦此书中大眼目也。前既以须菩提祖师为神仙矣，则悟彻菩提，正悟此仙佛同源之理耳。既悟此理，即名得道。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魔不成道，无魔亦不成道，有魔而不能断魔尤不成道，故曰“断魔归本”。断魔即是归本，归本即是菩提。早知灯是火，又何必骑驴觅驴耶？
又曰：舍却三百六十傍门，换得七十二般变化，十万八千里觔斗，八万四千根毫毛，何等便宜，何等斩截。若只在术、流、动、静四门中讨生活，虽到烂桃山吃一百次饱桃，连爬云尚恐费力。
又曰：同一水也，而有水帘、水脏之别。帘则为道，脏则为魔，只是真水与假水不同耳。今之谈龙虎铅汞者，将为帘乎，将为脏乎？
又曰：五百年一雷灾，五百年一火灾，再五百年一风灾，成道之后其难犹且如此。今人日日在雷、火、风三灾之中，而绝无办道之想。虽学成人像，着衣穿履，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乎？可悲可悯。
又曰：此一回内指点道要，至明至显，至详至备，蔑以加矣。人能熟读细玩，以当全部《西游》可，即以当《道藏》全书亦可。只看此猿迅应四个“不学，不学”，一心只要长生，咬钉嚼铁，刚决无比。具此愿力，何患不能成道？今人因循苟且，才得一知半见，辄沾沾自喜，曰：“道在是矣。”毫厘千里，差谬无穷。非熟读此回万遍，不见其妙。
话表美猴王得了姓名，欢然踊跃，对菩提前作礼启谢。那祖师即命大众引孙悟空出二门外，教他洒扫应对，进退周旋。悟空又拜了大众师兄，就于廊庑之间，安排寝处。次早与众师兄讲经论道，习字焚香。闲时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在洞中不觉倏六七年。
一日，祖师登坛高坐，唤集诸仙，开讲大道。真个是：
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好听的日本歌曲孙悟空在旁闻讲，喜得抓耳挠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舞足蹈。祖师看见，叫孙悟空道：“你在班中，怎么颠狂跃舞？”悟空道：“弟子听老师父妙音，喜不自胜，不觉踊跃，望师父恕罪。”祖师道：“你既识妙音，我且问你，你到洞中多
少时了？”悟空道：“弟子不知多少时节。只记得常去山后打柴，见一山好桃树，我在那里吃了七次饱桃矣。”祖师道：“那山唤名烂桃山。你既吃了七次，想是七年了。烂桃者，桃属木，即花果之意。七者，二五之数。你今要从我学些甚么道？”悟空道：“但凭尊师教诲，只是有些道气儿，弟子就学了。”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说得直截痛快。不知你学那一门？”悟空道：“凭尊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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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道：“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如何？”术、流、动、静四种，正是傍门。只举四端，可以该三百六十。悟空道：“‘术’门之道怎么说？”祖师道：“‘术’字门中，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流’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流’字门中是甚义理？”祖师道：“‘流’字门中，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或看经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壁者土，柱者木，此木不能克土，乃无气之木，故不久。悟空道：“师父，我是个老实人，不晓得打市语。怎么谓之‘壁里安柱’？”祖师道：“人家盖房，将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有日大厦将颓，他必朽矣。”悟空道：“据此说也不长久。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静’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静’字门中是甚正果？”祖师道：“此是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悟空道：“这般也能长生么？”祖师道：“也似‘窑头土坯’。”土不见火，亦无气之土。悟空笑道：“怎么谓之‘窑头土坯’？”祖师道：“就如那窑头上造成砖瓦之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煅炼，道家只在水火既济，才能得手。一朝大雨滂沱，他必滥矣。”悟空道：“也不长远。不学，不学。”
祖师道：“教你‘动’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动’门之道却又怎么？”祖师道：“此是有为有作，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悟空道：“似这等也得长
生么？”祖师道：“此欲长生，亦如‘水中捞月’。”月者太阴水精，影又在水中，有水无火，独阴不成。悟空道：“师父又来了！怎么叫做‘水中捞月’？”祖师道：“月在长空，水中有影，虽然看见，只是无捞摸处，到底成空耳。”悟空道：“也不学，不学。”
祖师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妙想。撇下大众而去。唬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皆怨恶他。悟空一些儿也不恼，只是满脸陪笑。原来那猴王已打破盘中之谜，暗暗在心。祖师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当日悟空巴不得到晚。黄昏时，与众就寝，假合眼，定息存神。约到子时前后，轻轻的起身，穿了衣服，偷开前门，走至后门外，只见那门儿半开半掩。悟空即侧身进门，直走到祖师寝榻之下，见祖师朝里睡着，悟空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那祖师不多时觉来，舒开两足，口中自吟道：
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提出金丹。
悟空应声叫道：“师父，弟子跪候多时。”祖师知是悟空，即起披衣盘坐，喝道：“这猢狲，你不在前边去睡，却来我这后边作甚？”悟空道：“师父昨日坛前，教弟子三更时候，从后门里传我道法，故此大胆，径拜榻下。”祖师听说，暗自寻思道：“这厮果然是个天地生成的，就打破我盘中之暗谜。”悟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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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更无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师父大舍慈悲，传我长生之道，永不忘恩。”祖师道：“你今有缘，我亦喜说。你近前来，仔细听之。”悟空叩头谢了，洗耳用心，跪于榻下。祖师云：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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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来总是精炁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仙佛同源，此处又明明说出。〇金丹活现矣。
此时说破根源，悟空心灵福至，切切记了口诀，对祖师拜谢，即依旧转到前
门，坐在原寝之处。当日起来，暗暗维持，子前午后，自己调息。
却早过了三年，并前七年是十年矣。祖师复登宝座，与众说法。谈的是公案比语，论的是外像包皮。仍是傍门。忽问：“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祖师道：“你这一向修些甚么道来？”悟空道：“弟子近来法性颇通，根源日渐坚固矣。”祖师道：“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悟空听说，沉吟良久道：“师父，我常闻道高德隆，与天同寿，水火既济，百病不生，却怎么有个三灾利害？”祖师道：“此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可畏！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熏金朔风，唤作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府，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可畏！所以都要躲过。”悟空闻说，毛骨悚然，叩头礼拜道：“万望师父垂怜，传我躲避三灾之法，到底不敢忘恩。”祖师道：“此亦无难。有一般天罡数，该三十六般变化；有一般地煞数，该七十二般变化。你要学那一般？”悟空道：“弟子愿多里捞摸，学一个地煞变化罢。”祖师道：“既如此，上前来，传与你口诀。”遂附耳低言，不知说了些甚么妙法。这猴王也是一窍通时百窍通，当时习了口诀，自修自炼，将七十二般变化，都学成了。才是个心。
qq邮箱登陆一日，祖师与众门人在三星洞前戏玩晚景。祖师道：“悟空，事成了未曾？”悟空道：“多蒙师父洪恩，
弟子功果完备，已能霞举飞升也。”祖师道：“你试飞举我看。”悟空弄本事，将身一耸，打了个连扯跟头，跳离地有五六丈，踏云霞去勾有顿饭之时，返复不上三里远近，落在面前，扠手道：“师父，这就是飞举腾云了。”祖师笑道：“这个算不得腾云，只算得爬云而已。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凡腾云之辈，早晨起自北海，游过东海、西海，复转苍梧，将四海之外一日都游遍，方算得腾云哩。”悟空道：“这个却难！”祖师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悟空闻得此言，叩头拜求。祖师道：“凡诸仙腾云，皆跌足而起，你却不是这般。我才见你去，连扯跳上。只就这个势，传你个觔斗云罢。”悟空又礼拜恳求，祖师却又传个口诀道：“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将身一觔，
跳将起来，一觔头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才是个心。师徒们天昏各归洞府。这一夜，悟空即运神炼法，会了觔斗云。逐日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东北歇后语一日，大众都在松树下会讲。大众道：“悟空，你是那世修来的缘法？前日老师父传与你的变化之法，可都会么？”悟空笑道：“不瞒诸道长说，一则是师父传授，二来也是我昼夜殷勤，那几般儿都会了。”大众道：“你试演与我等看看。”悟空道：“众师兄请出个题目，要我变化甚么？”大众道：“就变颗松树罢。”悟空捻着诀，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就变做一颗松树。大众见了，鼓掌大笑，不觉惊动了祖师。祖师急拽杖出门来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大众慌忙整衣向前。悟空也现了本相，杂在丛中道：“启上尊师，我等在此会讲，不敢喧哗。”祖师怒喝道：“你等大呼小叫，全不像个修行的体段。修行的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如何在此嚷笑？”大众道：“不敢瞒师父，适才孙悟空演变化耍子，
教他变颗松树，弟子每俱称扬喝采，故高声惊冒尊师，望乞恕罪。”祖师道：“你等起来。”叫：“悟空过来，我问你弄甚么精神，变甚么松树？这个工夫，敢在人前卖弄？假如有人求你，你若畏祸，只得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你的性命难保。”悟空叩头道：“望师父恕罪。”祖师道：“我也不罪你，但只是你去罢。”悟空闻言，满眼堕泪道：“师父教我往那里去？”妙语可思。祖师道：“你从那里来，便从那里去。”悟空顿然醒悟道：“我自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祖师道：“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若在此间，断然不容。”悟空只得领罪拜辞，与众相别。祖师道：“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能番身！”悟空道：“不敢，不敢，只说是我自家会的便罢。”妙。
悟空即抽身捻诀，纵起觔斗云，径回东海。那里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水帘洞。真快活。美猴王自知快乐，暗暗的自称道：
去时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轻体亦轻。
举世无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
悟空按下云头，直至花果山。忽听得鹤唳猿啼，即开口叫道：“孩儿们，我来了。”那崖下、坎边、草中、树里，若大若小之猴，跳出千千万万，把个美猴王围在当中，叩头叫道：“大王，怎么一去许久？把我们闪在这里，望你诚如饥渴。近来被一妖魔强要占我们洞府，我等舍死与他争斗，被那厮捉了许
多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