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成语泪流成河(张丽钧教学随笔三篇)
为了一个成语泪流成河
张丽钧
【张丽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语文特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全国十佳教师作家”,河北省唐山市开滦一中校长。】绵阳外国语实验学校
我究竟是怎样迷恋上文字的?多少次拿这个问题来问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注定绕不过两个人——我的母亲和我的二舅。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素常说话,简直就是“简明、连贯、得体、准确、鲜明、生动”的范本。母亲描述半阴的天时会说:“天上挂个秕日头。”数落我手拙
时会说:“俺闺女那手是属鸭蹼子的,不会分缝儿!”形容某人抠门就说:“把钱穿在肋条骨上,花一分钱都得动手术!”
第二个对我影响大的人是我的二舅。二舅不识字,但他的谋生手段居然是走村串户去说书。他的表演形式是“西河大鼓”,左手持两片亮闪闪的“犁铧片”,右手持一根细长的鼓槌,台上一站,真的是“没谁了”。他可以说全套的“七侠五义”,人送外号“说不够”。那些起伏跌宕的情节是他听自己的老师说的,听一遍,就记死了。我的二舅母原是他的“铁杆粉丝”,绕世界追着听他说书,最后闹下大天来,铁心跟了他。
如果说母亲给我的是“语言的启蒙”,那么,二舅给我的则是“文学的启蒙”。
读初中时,我常常偷偷在纸上涂抹,模拟着《艳阳天》《金光大道》的路子。我自以为是个能看懂“汉字表情”的人。清楚地记得,在初二的语文课堂上,老师突然讲到了“相濡以沫”这个成语,他说:河里的水干了,两条鱼被晾晒了起来,它们为了能让对方多活一会儿,就拿口中的唾液去濡湿对方。老师讲完这个成语就继续埋头讲别的了,可是,我却被这个成语死死拽住。我开始想象这是姥姥村子东头“大柳壕”里的两条鱼,水干了,毒毒的太阳照着它们,为了延续生命,它们“相濡以沫”。那两条可怜的鱼呀,就在触手可及的地
方……我哭了。在那个叫田村中学的语文课堂上,有一个女生,为了一个成语,大泪小泪地哭了起来。
把理科班办成了中文系
张丽钧
我在《小安吉拉的追问》一文中,写到美国来的安吉拉老师每次说到“中文”这个词时,都一定要在它的前面加一个定语——美丽。是的,中文是美丽的,而终身都在讲着美丽中文的人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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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驰汉字有三美:形美、音美、义美。可惜,太多的同胞大大咧咧地忽略了这种美。
辣子鸡丁1、“形美”。我在《见美思齐》中写道:我深信,仓颉造字时,定然严格遵循了美学规律,把每一个汉字都造得那么讲究,那么美丽。追溯“美”字之源,我看见了长着漂亮犄角的羊儿在溪前饮水;追溯“丽”字之源,我看见了打了梅花戳记的鹿儿在山坡吃草……让我们的思想回到仓颉那里,体悟着他造字时的诗心、慧心与苦心。
2、“音美”。我在《满口唐山话》中写道:大学毕业后,我到唐山一所学校工作。清楚地记得一个女生在课堂上用唐山话背诵朱自清的散文:“叶子出水很高,像婷婷的舞女的裙……”那读阳平的“婷婷”和“裙”都被她不由分说地篡改成了“唐山调值”。我强忍住笑,用普通话范读,然后让她跟读。——我对汉字的读音多么敏感!普通话水平达标测试的时候,测试员对我说:“可惜了!我们只能给你我们所能给的最高等级——一级乙等。”
3、“义美”。我在《亲爱》中写道:“親愛”。你还会写这两个繁体字吗?你能接到它们身上那传递了数千载都难以被时光阻断的信息吗?让你的灵魂安静下来,让你的心眸慢慢张开,检索一下自己的“親”,盘点一下自己的“愛”。就算你多么熟稔地书写着“亲爱”,也一定要在心之一隅珍存着“親愛”。
我承认,是一个有“汉字洁癖”的人。我在《斜玉旁》一文中写道:当“璐璐”“琪琪”们说她们名字的写法是“一个王字旁……”时,我会认真纠正:“应该是,一个斜玉旁。”
我有些自得地问自己:谁会不爱上我的语文课呢?
春天来了,我带学生去学校对面的凤凰山公园去“寻觅春天的芳踪”。回来后师生齐动笔,
为春天造像。我写了《让我在鲜美的时候遇上你》,一个叫孙博的体育生写了《阅读春天》。我选出了两篇好文章、十几个好段落、几十个好句子,结集成册,册子的名字就叫《阅读春天》。后来,孙博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的体育系,大二时成功转到了中文系,现在是一名大学中文系的教师。
正上语文课,我突然发现靠窗户的一排学生纷纷举头望天。我便学了他们的样子到窗边举头望天。——哇!原来是出彩虹了!我一挥手,让全班同学都过来欣赏彩虹。于是,我们的后半节语文课就变成了“彩虹欣赏课”。后来,我为此事写了《不该让孩子错过的》。
每天正式上课之前,我都要让学生们说说“掏心话”。一天,一个女生说:“今天我一直在笑,冲认识的人笑,也冲不认识的人笑。因为,我摘了牙套!牙齿滑滑溜溜、整整齐齐,所以就特别想显摆显摆。”于是,我们全班同学饶有兴味地写了《摘掉牙套之后》。写得最好的,不是那个摘牙套的同学。
“一滴水/落在平静的湖面/湖水说/痒”“春天/拨亮了花朵/唤醒了蜂蝶/打痛了百灵”。这诗句,是我的一个叫杨莽的学生写的。这样的诗句,他几乎是可以批量生产的。为了嘉许他的那颗澄澈的诗心,我面向三千多名学生,为他隆重举办了《今晚与诗有关——杨莽诗歌鉴赏
会》。数星星儿歌
龙岭中学我欣赏“天籁状态”的写作。我向来注重“触点”对写作灵感的激发作用,注重教师写“下水文”对学生的带动作用,注重班级“写作小明星”对他人的照耀作用。所以,我所任教的任何一个班级的语文成绩都极佳。犹记我的老校长半忧半喜地对我说:“你咋就把理科班办成中文系了呀?”
我的学校举办“宋词狂欢节”的时候,我策划了一个节目,手语版辛弃疾的《鹧鸪天》(“晚岁躬耕不怨贫”),并且,我也要参与表演。
在跟手语教师学习手语朗诵的过程中,我一次次有想哭的感觉。我想,我多么有福气,一张嘴,就可以字正腔圆地诵读出被光阴之手摩挲了上千年的唐诗宋词。
当我缄口,当我用指尖吟诵,我这个彻头彻尾的“中文控”怎能不鼻酸眼热?辛弃疾说“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他这是在说陶潜,也是在说他自己呀!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这不就是在说那些生育了众多优秀的“文字子女”的骚人墨客吗?行也中文,卧也中文,啄也中文,饮也中文,若能在“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状态下度过一生,这该是多么豪奢美满的人生?
心情好时,就跟自己说“写一篇文章吧”;心情坏时,也跟自己说“写一篇文章吧”。好看的方块字整齐萌芽的时候,好心情登时就做了乘法,坏心情登时就做了除法。在书页上,不期然遇到一个美好的句子,心,登时就可以回到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