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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吉俊诗集《我们追着太阳走》序
□峭  岩
大量关于火箭导弹的专著,而且出版了几部诗
集,诸如《大漠飞天歌》《西风醉》《天梦》
《苍山如海》《我在德令哈数星星》等。这一
部诗集,显然是他多年潜心耕耘,打开自己的
内心向宇宙追问,对诗歌文本和人文精神的一
次冲刺和攀登的印记。
诗集分四个单元:《我们追着太阳走》《玉
兰含春》《进山》《花径》。四大块涵盖了作
者的生活轨迹,又记录了独特的心路历程。在
这里,我们不仅满足了探索航天的神秘感,又
窥视了诗歌的美学意蕴。尤其是从航天的苍穹
之大,到生活的细微之小,一个宏伟,一个细
腻,这种落差感,在诗人手里拿捏得准确又分
明,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
诗人分明在两个领域里穿插,一个是宇宙
世界,一个是心灵世界。他上天,一派九天他把诗歌交给卫星,带向浩瀚的宇宙苍穹,
于是,诗歌便与日月同辉了。我相信,在星河系里有李白、杜甫的诗星,也有一颗属于当代人的诗星。这颗诗星,多年了,默默发光,不声不响,自由地飞翔,自由地歌唱。诗星维系着古老的根脉,吸纳宇宙的精华,日日夜夜,闪耀璀璨,由此,他在中国诗坛的方阵里站立,播撒着诗歌的火种。
带着诗歌上天的人,就是本诗集的作者崔吉俊。他的青春年华以及汗水心血,都泼洒在中国的航天事业上。从“神舟一号”到“神舟十号”飞船的升空,他是见证者又是指挥者。可以这样断定,他是航天科技专家,又是记录航天伟业的作家。值得庆幸的是,在两家之间,他又是一位少有的天才型诗人。
我要说的是,在这之前,作者不仅出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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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之气概;他俯地,满怀花草之柔情。这种造化的形成,无不来自诗人的天资和后天对诗歌美学的探究。生活的磨炼和艺术的探究交织后,形成的心理肌体,已使他占领了诗歌高地。 诗歌乃性情之物,又是解惑之钥。《毛诗·大序》所记:“诗者,志之所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南宋严羽《沧浪诗话》也说:“诗者,吟咏性也。”诗,终究是解释、感悟这个世界的,大至宇宙,小至细微末节,都是诗歌的探索
之物。作为航天人的他,首先接受了宇宙,认识了星系的存在,问天,问月,在触动情感地带后,必然产生联想的波澜,最后与心灵搭成诗的默契。
无独有偶,在诗人的笔下有《天问》一诗,由此,我们可以追问到春秋时屈原的《天问》,“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那时的学人贤才认为,凡人间不能解惑的事情,都能在天上到答案。似乎这里的《天问》和遥远的《天问》有一种神通之美。“宇宙在变/每时每刻/变得缓慢/变得迅疾/变得沉默/也变得热烈//是诞生/也是毁灭/……我似乎醒悟/我以及我赖以生存的星球/幸运几何//我站在这个星球上高声呐喊/宇宙的主宰是我/虽然追不上宇宙膨胀的速度/我却握住了宇宙的脉搏/虽然绘不出宇宙精细的容貌/我却勾勒出宇宙的轮廓//小小的我/就是照亮宇宙的智慧之火。”诗人的大宇宙观,从宏阔走向具象,最后落到“我”上,也是情感的归宿点。
在此,我们到了诗人与宇宙的联接点,是那么自然而贴切。
在《太阳公公》一诗中:“太阳公公/我是你亿万年孵化的子孙/过去是石头/现在是人/你的万丈胡须不时飘浮而来/飘出生命的偶然与进化/飘出星系的斑斓和深邃/今天我更想量一量你的胡须/测一测你的皱纹/问一问你的健康/估一估你的年轮/远远地描绘你华丽的冠冕和围巾。”把“我”化进太阳里,拉近与太阳的关系,不仅彰显了科学家的豁达逸然,更显示了诗人的主观意志的确信性。
至此,我们发现,一个科学细胞发达的人转换成一个诗人的轨迹。这其中有一个“转身”和“剥离”的问题。
首先,他把科学家精细的逻辑思维,转换成诗人的形象思维,这两者看似截然不同的职业特,竟出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将目光投向航天的时候,有一种缜密的庄严,当他的目光投向诗歌的时候,又是一种文学的风流。这种独立性的完成和确立,是极具挑战性的,然而,他完成了。
放眼世界,科学家又是文学家的大有人在,比如歌德是大诗人,他却有《彩学》专著。我们熟悉的巴尔扎克、卡尔维诺、契诃夫,他们在作家头衔之外,都有一个科学家的外衣,这种现象的发生,与科学与文学之间有一个共性的通道——即“幻想”的通道是分不开的。  这样一来,我们理解作者的双重身份,就再自然不过了。当他完成“转身”之后,把目光投向人间万象之后,他的精神领域又到了一番诗意的天地,葱郁又浓稠。
留住今天的太阳诗人的目光投向大漠,当夕阳泛红的时候,他听到了大漠深处传来岁月的回音,张骞出使西域的叹息,霍去病的铁骑,交相回响,他更看到了大漠的另一种心跳:“在明媚的阳光下/我无数次聆听大漠的心跳/眼前一枚枚火箭扶摇直上/天宇一颗颗航天器飞翔/我依稀看到高擎火炬的先锋队员/青丝变白发/瘦骨宽袖筒/挺拔的身姿变成老迈的身影/他们回眸一笑/大漠的功业却成为永恒。”诗人不仅于此,从此延展开去,长江的心跳,长城的心跳,昆仑的心跳,东海和南海的心跳,都收在诗人的笔下,与大漠、月亮、星星、太阳的心跳,共振了宇宙,共振了时空。
诗人是忧国忧民的浪子,他生为诗人必须有家国情怀,所以我说家国情怀总是诗。诗人热爱人民,也热
爱大地。《一座冰川的“葬礼”》是缅怀又是祭诗:“你走了/依依不舍/带着缅怀与眷恋/走得匆忙/走得茫然/未及话别/未及寒暄/给这个世界留下无尽的寂寞和孤单//我哭,悲凄凄为你唱一首挽歌/长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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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无奈/短笛奏你的惨淡/我诘问:谁残害了你的生命/断送了你的华年/我哭,颤巍巍为你献一副花圈/山岗上仅剩的松枝/田野里残留的花瓣/就让它们与你远行的身影/相扶相搀。”追悼一座冰川的消失,其实就是追悼人类本身的毁灭。
诗人对三军仪仗队的亲和与尊敬,对国歌的敬仰与崇拜,对老一辈革命家的追怀,对共和国功勋的钦佩,都有了诗的位置和吟诵。而《夕阳下的背影》则诗意盎然:“夕阳照着你的背影/朦胧在破旧的轮椅里/每天扳着手指数自己过往的日子/曾经的蓬勃/曾经的婀娜/让岁月践踏得失去光泽/曾经的庄严/曾经的矜持/让时光蹂躏得毫无踪迹/尽管渴望/那片不下雨的云彩还是飘然而去/尽管期盼/那棵长成的大树却未结出果实/让人热血沸腾的日子/已消失在记忆深处/留不住的时光已是恍若隔世/不想忘记/实际上已经忘记/挥
一挥手/平静地把列车送往终点站/脸上挂满微笑/在夕阳里成为永恒。”是描摹一位老者的晚年形态,其实是写给一段历史、一个体的颂辞和挽歌。
如果说,诗人返身大地的时候,他依然以一个航天人的形态,触摸这些眼前发生的事物,但是,当他全身心地摆脱航天人的身份,以诗人的视角抚摸土地、花草树木、人情冷暖的时候,却是一番诗人的模样。他面对含春的玉兰:“你像一只粉的仙桃/又像合掌的佛手/捧着祝福/捧着愿景/捧着一颗萌动的心//我不敢吻你的芳唇/生怕扰乱你的矜持和冷峻/不敢抚你的花裙/因为远方有瘟神/只把这份浪漫留给礼花送来的太平春。”在《夜雨》中:“雨滴追赶着心灵的骏马/肆意飞奔/若不是屋檐下变幻的音律/再也唤不回游离的灵魂。”《梦里那棵大树》:“风来了/你溅起一片尘埃/雨来了/你抖落一身泥泞/花木葱茏/得益你无微不至的呵护/可是不知为什么/你轰然倒毙/干枯/让我梦里在哭/醒来也哭。”
至此,这些触及灵魂的诗句,诗人向我们打开一扇诗意的大门。我想,至此也完成了一个诗人的自我塑造。
应该说,这本诗集涉猎广泛,内容丰盈,上天入地,梦里乾坤,作者驾驭娴熟,左右逢源,可以看出作者的造诣和修学的功底。当然,对于现代诗的书写风格各异,不可求全。就当下诗坛五花八门、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情态保持一种干净、清爽、率真的品质,已是一种可贵的精神了。
由此,我想到诗人的话题。有人这样定义诗人:诗人应该是一个民族语言的智慧与光芒的开拓者,精神
与情怀的捍卫者,应该具有独立的意识和精神品格。诗人是一个民族最宝贵的精神元素,是一个时代的圣者和歌王。诗人应该引领和呈现一个时代的精神和品格。诗人应该保持一种独立自由、负责任的精神禀赋和人格姿态。
在当下,在某一个相当大的角落里,社会转型与后现代思潮合谋,导致文学(诗歌)的价值断裂,审美错位,几乎人生的全部注意力,所有的愿景,全部表现为对财富的追求与索取。文学乃至诗歌在人们心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这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十分危险的现象。人们应该从这种尴尬中走出来,回归到文学(诗歌)应该有的位置上。
我想,这本诗集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和奉献,值得我们阅读和记忆。
于诗人而言,走过的路已成过去,未来的路还远,诗永远在路上。正如作者诗中所言:“今夜枣花依旧/我默默矗立树下/酸甜参半/梦中的枣花/梦中的你/岁月几度/芬芳依然/笑容依然/我与你有剪不断的情缘/你的灵魂萦绕在哪里/哪里便有花香四溢的春天。”
那么,就让我们在春天里相逢。
责任编辑/兰宁远
标题书法/子  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