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卡夫卡的“仇父”情结
摘要卡夫卡与父亲的矛盾几乎是世人皆知,其作品几乎都具有或隐或显的“仇父”情结。如何理解卡夫卡这种驱之不散的“仇父”情结呢?本文认为卡夫卡的“仇父”情结是卡夫卡父子性格、价值取向上的南辕北辙以及卡夫卡着意放大父亲的缺点使然。应该看到,卡夫卡在质疑和敌视父亲的同时,也对父亲充满了敬畏和仰慕之情。
关键词:“仇父”情结 质疑敌视 敬畏仰慕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
弗兰茨·卡夫卡的父子矛盾几乎是世人皆知。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几乎都存在着对父亲或隐或显的不满、幽怨、质问和控诉。叶廷芳先生指出:“熟悉卡夫卡的人,大都有一个突出的感觉:他与父亲的关系始终十分紧张,而且在他的创作中有浓重的投影。”
《司炉》是长篇小说《美国》的第一章,被卡夫卡另辟为一篇短篇小说发表。作品主要描写了主人公卡尔·罗斯曼被父母放逐到美国的故事。16岁的少年罗斯曼受家里的女仆引诱并且生了一个孩子,贫穷的父母为了避免由此而产生的麻烦,就打发他去了美国。在这里有一个父亲形
象:他自私而蛮不讲理。罗斯曼只是个孩子,引诱他并且与之发生关系的是一中年女仆,况且,“子不教父之过”。他即使有错,也不至于被”流放”到美国,那无异于死刑判决。作为父亲不能在儿子最为需要帮助的时候,为孩子遮风挡雨兴利除弊,反而为了个人与家庭的得失将年幼的儿子的生死安危置于不顾。难怪罗斯曼的舅舅对此也颇有微词:“我或许不得不把这些原因讲给我亲爱的外甥听,而与此同时,遗憾的很,我还将不可避免地会坦率地谈到他的父母……”作品里,罗斯曼有两个具有亲情关系的人:父亲与舅舅,但他们对他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论血缘关系,父亲近于舅舅;但论对罗斯曼的关心,舅舅胜于父亲。这种势如水火的对比,使作品对父亲的褒贬也就自不待言了。
《判决》写主人公年轻商人盖奥尔格·本德曼准备写信告诉在外地的一个朋友,说自己快要结婚了。但父亲说他已经告诉那个朋友了。儿子为此感到不快,就对父亲斥责了一句。父亲将儿子的这一举动视为大逆不道,就判处他的死刑,叫他去跳河。儿子果然就毫无反抗地跑到外边去跳河了。在这里有一个父亲形象:他狂暴易怒、蛮横无情。人之大伦莫过于父子,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然而本德曼的父亲却为父不慈,对儿子的“判决”也匪夷所思:“你原本是个无辜的孩子,其实却更是个魔鬼!致父亲——所以你听着:我现在就判你溺死!”若单听这句话是父亲说给儿子的,真叫人难以置信。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本德曼临死前仍轻声喊道:“亲
爱的双亲,我一直都是爱你们的。”小说中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描写,儿子把看来衰老的父亲如同孩子般地放到床上后,把他“盖了起来”,表面上写本德曼的孝心,而其潜台词应当是这样的:如此狠心的父亲,如此的家庭暴君理应被“屏蔽”掉。
《变形记》写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了一只大甲虫后,父亲对儿子的变形非但不予以应有的关心,还厌恶地把一个烂苹果朝儿子扔去,结果苹果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儿子的背部,造成了儿子致命的创伤。这里有一个父亲形象:他不由分说、鲁莽暴力。他把孩子当作挣钱的工具,绝不会理解儿子的痛苦;他害怕“家丑”外扬,把儿子关在房间不让出来;他怀疑儿子会对家人采取暴力行为,就恫吓、用苹果砸儿子,最后致儿子于死命。慈父之爱在他身上已消失殆尽。与之相对,格里高尔虽然成了甲虫,还为不能按时上班而着急,为老板要炒他的“鱿鱼”而焦虑,为父亲暗暗地存了一笔钱而欣慰,为妹妹明年上音乐学院的事而筹谋,为今后一家人的生计而忧心。如此优秀的儿子非但没有得到父亲的钟爱、呵护和理解,反而遭到了父亲的严惩。其父亲之暴力,儿子之善良;其父亲之强势,儿子之弱势,也就昭然若揭了。
以上这三部作品都被作者生前冠名以“儿子们”。它们有一个共性,都蕴含着相同的角——“
儿子们”,都描写了在绝对父亲权威下儿子们的生存状态和生存经验。无论是流浪儿卡尔·罗斯曼,还是商人盖奥尔格·本德曼,抑或是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沙,都拥有一个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父亲,他们都战战兢兢地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父亲是那样的高大,享有绝对的权威,一言九鼎。不仅如此,他们还常常滥用自己的权威,动辄就置儿子于死地。儿子们则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在这里,“儿子们”被赋予了弱势、受虐、被控制、被判决、被处死的含义,而这一切都来自那些使他们成为儿子们的父亲们。作品在哀怨、质疑、愤懑中倾诉了儿子们的不幸,历数了父亲们的不善,充满着对父亲们的质疑和敌视。
《城堡》写土地测量员k受命赴某城堡上任,不料却受阻于城堡大门外,于是k同城堡当局围绕能否进入城堡之事展开了持久繁琐的拉锯战。面对强大的城堡,k很无奈,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进入城堡,也没有见到城堡的当权者。小说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梦魇般的气氛;寓意深刻,令人回味无穷。“有人干脆说,……《城堡》就是克服自己和父亲不愉快的经验”。k想进入城堡,而城堡将其拒之门外,这反映了父子的对立和冲突,以及儿子欲融入父亲而不能的窘况。城堡的冷漠、威严意味着父亲的冷漠、威严,城堡的可望而不可即则意味着父亲只可仰视而不可靠近,这与《司炉》、《判决》、《变形记》中的描写又何其相似!
《致父亲的信》是卡夫卡一封未能转交出去的信。这封汉译长达35000字的信,从表面看来,它是作者对自己三次失败婚事的检讨,但实质上是一篇讨伐父亲的檄文。文章历数了父亲的专制、粗暴和野蛮,并指出父亲怎样从童年时期开始就压抑了他个性的发展,以致他形成羸弱而敏感的性格,并使其终生生活在阴影中。在卡夫卡的笔下,父亲的言行是非常可怕甚至是恐怖的:经常喋喋不休的指责;对孩子们和佣人百般责骂、诽谤和凌辱,一副专制暴君式的专横态度。而这一切使卡夫卡敏感而脆弱的内心充满着黑暗乃至阴森的感觉,他时常感到畏惧、不安、羞怯、惊吓、自卑,以至于毛骨悚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如《地洞》中的主人公难以平息心中对危险的想象,永远不能静下心来从容地生活。信里最典型的一件事情是:一天夜里,“我”因为口渴要水喝,“您就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阳台上,关了房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在那里站了很久”。在信里,卡夫卡直言不讳地对父亲宣称:“我写的书都与您有关,我在书里无非是倾诉了我当着您的面无法倾诉的话。”
那么,卡夫卡为什么会有这样驱之不散的“仇父”情结呢?卡夫卡父子矛盾的症结究竟在哪儿?首先,卡夫卡父子性格上的南辕北辙。父亲强悍而又粗鲁,而儿子则脆弱又敏感。父亲极其清楚自己肩负的双重责任:既要为振兴家庭而拼搏,又要为教育孩子而尽力。对此他丝毫没有马虎。他坚强、健康、沉着镇定,有某种豪爽的气度,同时也有性格暴躁、唯我独尊
、喜怒无常、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等弱点。作为一个勤奋的商人,他白天泡在商号里应酬各种事物,晚上回到家自然是精疲力竭,处于情绪上的烦躁状态。面对儿子天生“羸弱、胆怯、迟疑不决、惴惴不安”的样子,就更容易走火失控,从而走向“恨铁不成钢”的极端。这似乎是一种恶性循环:为父者强悍急躁,为子者则敏感懦弱。因为为子者的敏感懦弱,为父者则越加强悍急躁;因为为父者更加强悍急躁,而为子者则更加敏感懦弱。这个怪圈使卡夫卡父子越加交恶难以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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