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卡夫卡及其作品《变形记》中的⽗⼦冲突
2019-09-08
摘要:卡夫卡⼀⽣都处在与⽗亲的⽭盾对⽴中,没有逃离⽗权的统治。他将内⼼的伤痛寄托在⾏⾏⽂字中,形象地展现了这种既畏惧⼜亲恋的⽗与⼦关系。对《变形记》这篇⼩说中⽗⼦冲突的探究有助于了解卡夫卡复杂的精神世界。
关键词:卡夫卡⽗⼦冲突《变形记》
叶廷芳先⽣说过:“熟悉卡夫卡的⼈,⼤都有⼀个突出的感觉:他与⽗亲的关系始终⼗分紧张,⽽且在他的创作中有浓重的投影。”在⼀封没有交出去的《致⽗亲》的长信中,他谴责⽗亲“专制犹如暴君”。他说⾃⼰全部作品的愿望就是“逃离⽗亲的范围”。
《变形记》是卡夫卡的代表作,也是表现⽗⼦冲突的代表作品。⽂中明显的⽗⼦冲突并不多,最直接的⽗⼦冲突只有两次:⼀次是格⾥⾼尔刚变成甲⾍的那个早晨,⽗亲将出门迎接秘书主任的格⾥⾼尔赶进房间的时候;另⼀次是格⾥⾼尔将进屋搬家具的母亲吓晕之后,⽗亲对他进⾏的教训。虽然⼩说呈现的⽗⼦关系和现实⽣活中的⽗⼦关系并不是⼀⼀对应的,但是很多细节映射着现实⽣活中卡夫卡⽗⼦的真实关系。
⽼萨姆沙因破产⽽⼀蹶不振,⼉⼦的“变形”反倒使他精神⼤振,“那双⿊眼睛射出了神⽓⼗⾜、咄咄逼⼈的光芒”,“这简直不是他想像中的⽗亲了”,当看到已经变形为甲⾍的⼉⼦终于打开门爬出来时,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惜之情,不但不体察⼉⼦的痛苦,还鲁莽地对⼉⼦使⽤暴⼒。“左⼿抓起桌⼦上的⼀⼤张报纸,⼀⾯跺着脚,⼀⾯挥动⼿杖和报纸要将格雷⼽尔赶回房⾥去。格⾥⾼尔的恳求⼀点⽤也没有,他的恳求也不被理解,他再谦卑地转着头也没⽤,……⽗亲毫不松懈地赶着他,发出嘘嘘的叫声,像⼀个野⼈似的……⽗亲从后⾯重重地给了他解脱性的⼀脚,他跌进房间中间,⾝上流着⾎。门⽤⼿杖给关上了……”年迈的⽗亲在刹那间变得异常强壮,⽽格⾥⾼尔却在⼀夜之间变成⼀只没有任何攻击⼒的甲⾍。⾯对瞬间强⼤的⽗亲,格⾥⾼尔顿时显得格外渺⼩和⽆助,他只能在⽗亲的追逐下东逃西窜。
不幸的格⾥⾼尔时时都有⽣命之虞,“他担⼼这极费时间的转⾝会让⽗亲不耐烦,⽗亲⼿中的⼿杖随时会照准他的后背或头部给以致命的⼀击。”粗暴的⽗亲害怕家丑外扬,把格⾥⾼尔关在房间⾥不让出来。第⼆次的冲突是当母亲和妹妹要搬⾛⼀些家具,打算腾出⾜够的空间供他爬⾏时,为了留住⼼爱的书桌和⾃制的贵妇挂画,他拼命捍卫那可怜的属于⾃⼰的⼀点点东西,但⾍⼦的外形再⼀次吓晕了母亲,导致⽗亲⼤发雷霆,⽗亲在愤怒之下⽤尽全⾝⼒⽓砸出的苹果击中了⼉⼦的后背,造成了⼉⼦致命的创伤。当“强壮的⼈”和“渺⼩的⾍”之间形成对决时,注定了“⼈”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在两次冲突中⽗亲扮演的都是⼀个压迫者的⾓⾊,使⽤的都是暴⼒。他从没有探究过格⾥⾼尔变成甲⾍的原因,也没有表现出⼀个⽗亲应有的怜惜之情。⾯对⽗亲种种的⾮⼈待遇,格⾥⾼尔只是⼀味的忍受
和退缩,没有⼀次正⾯的反抗。虽然⼩说中⽗亲出现的次数不多,但“⽗亲”这个存在对⼩说中主⼈公的命运起到了决定性的毁灭作⽤。
《变形记》中的⽗亲同海尔曼⼀样也是⼀个权威的专制家长的形象,永远是家庭的主宰和中⼼。他和海尔曼⼀样是习惯于坐在靠背椅上统治世界的⼈,“不管母亲和妹妹怎样和声细语劝诫、催促他,他总要慢慢摇上⼀刻钟脑袋,闭上眼睛,不站起来。母亲扯他的袖管,对着他的⽿朵说些奉承拍马的话,妹妹放下功课过来帮忙母亲,可是⽗亲就是不听劝告。他更深地陷在他的扶⼿椅⾥……⽽母亲和妹妹则急忙分别扔下针线活和笔,追上⽗亲,以便继续助他⼀臂之⼒。”从不采纳妻⼥的劝诫和意见,习惯于固执⼰见,他就是这个家的上帝,在家⾥有着⾄⾼⽆上的、君王⼀般的权⼒。
这些⽂本都刻画出⼩说中⽗亲和现实⽣活中卡夫卡的⽗亲海尔曼之间的相似之处。⽗亲和⼉⼦分别扮演着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之间缺少最直接的沟通与交流。⽂本中似乎不出⼀处⽗⼦相互共处的温馨场⾯。格⾥⾼尔以变形的⽅式逃避⽗亲和家庭带给他的重负,即使变形后也未能从⽗亲的压抑和控制中解脱出来,直⾄最后死于⽗亲的暴⼒和厌弃。
卡夫卡之所以要在⾃⼰的作品中⼤量写⽗⼦关系、展现⽗⼦冲突,有其特殊的原因:作为⼉⼦,卡夫卡⾃⾝就处在⽗⼦⽭盾冲突的漩涡之中。卡夫卡和他的⽗亲⽆论从外貌还是内在性格都处于截然不同的两
端。外在的强壮与羸弱的两极对⽐,在卡夫卡内⼼形成了巨⼤的⼼理压⼒。等到这种压⼒⽆法在现实中得到解脱的时候,于是就通过写作或者是其他的⽅式进⾏排解。卡夫卡就是把这种⼼理压⼒转化为创作⼼理的⼀部分,外化寄托于其作品中来求得⾃我释放。
他的⽗亲海尔曼是个⾼⼤的犹太商⼈,强壮粗暴、精⼒旺盛。⽽卡夫卡是孱弱的,从他留存的⼀些照⽚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瘦弱和苍⽩。在卡夫卡的长达3.5万字的长篇家信《致⽗亲》中,有段描述⽗⼦俩⼀起游泳的情景,“可是,只要⼀见到你⾼⼤的⾝躯,我就⾃叹弗如,沮丧起来。⽐如,我记得咱们经常在更⾐室⼀起脱⾐服。我是那样的瘦弱,肩膀⼜窄⼜⼩,⽽你则是熊腰虎背,肩膀⼜宽⼜⼤。在更⾐室⾥我就觉得⾃⼰⼗分寒碜,不仅是在你⾯前,在整个世界⾯前我都⾃惭形秽,因为你是我衡量⼀切事物的准则……我也为我的⽗亲的强壮的体魄⽽感到⾃豪。不过,咱俩在这⽅⾯的差异实在太⼤了,以⾄今天还存在着类似的区别”。
从孩提时代起,⽗亲那强悍和魁梧的体魄就使他敬畏不已。在⽗亲的庞⼤⾝影⾯前他颇有⼀种⾃愧弗如的感觉,卡夫卡后来回忆到⽗亲时,经常提起⽗亲⾼⼤的⾝躯、强壮的体魄。在卡夫卡的潜意识⾥有⼀种⽐较,从⽐较中浮现出卡夫卡深深的⾃卑感
和对⽗亲的敬畏之情。
除了这种形体上的压抑感外,更使卡夫卡害怕的是⽗亲的秉性,卡夫卡的秉性与⽗亲有着较⼤的差异。
卡夫卡的⽗亲海尔曼具有强壮的⽣命⼒和事业进取⼼。⽗亲⼗四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乡沃塞克,去外⾯做买卖。定居布拉格后,开了⼀家商店,经营服装⾸饰,从⼀⽆所有到拥有⾃⼰的产业。⼏⼗年⾮凡的经商经历使他变得刚愎⾃⽤,性格粗暴专横,他时刻以⾃⼰的意志为中⼼,要求家庭所有成员都要服从他的意志。卡夫卡的长⼦⾝份⼜使海尔曼对他的要求更⾼、更严厉。他⼀⼼希望⼉⼦能够继承⾃⼰的事业,能承担家庭的重任。但卡夫卡恰恰与⽗亲的期待相反,其性格懦弱、羞怯,缺乏事业⼼与进取精神。这使⽗亲⾮常懊恼,动辄对他怒吼、⼤发脾⽓,⽗亲的这种⾃以为是、专横粗暴的态度越发地使卡夫卡变得孱弱、犹豫,缺乏⾃信,深深地陷⼊⾃卑与恐惧中不能⾃拔,从⽽在他的⼼理发展过程中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在《致⽗亲》中他曾写道:“⽽照我理解,⽆论我做什么事,您⼏乎都会反对。”在卡夫卡的⼼中⽗亲永远是专横⽽令⼈恐惧的,⽗亲的命令永远是必须服从与绝对执⾏的。“您坐在您的靠背椅⾥主宰着世界,您的看法正确,别⼈的看法纯属⽆稽之谈,是偏执狂,是神经不正常。您是那样⾃以为是,以致您可以不讲理,总是您常有理。”“您还⼀古脑⼉什么都骂,到头来,除了您以外就没有⼀个好⼈了。在我看来,您具有⼀切暴君所具有的那种神秘莫测的特性。”
在卡夫卡的成长过程中,海尔曼主观地为其安排好⼀切,将既定的⼈⽣轨迹强加于⼉⼦。⽽作为⼉⼦,对这种设定好的⼈⽣道路只能⽆奈地顺从和接受。卡夫卡是没有⾃由选择权⼒的,作为⼉⼦的卡夫卡对这种“强权政治”早已产⽣了极⼤的抵触情绪。然⽽卡夫卡⼀⽣都未有效地表露内⼼的情感,未能真正从
⽗权的阴影中逃脱,这其中有其⾃⾝的多重原因。
⼀⽅⾯,⾯对⽗亲时,卡夫卡⼼⾥⽼想着逃离。然⽽对于从胆⼩怯懦的卡夫卡⽽⾔,这种逃离实在是种奢谈,因为他对⽗亲的恐惧之深早已超越了他能控制的范围。“倘若您反对或者哪怕只是料想到您会反对,那么勇⽓,决⼼,信⼼,快乐,所有这些便都⽀持不到最后⽽化为乌有了。”⼀和⽗亲说话,他就变得结巴⼝吃,⼀扫平时的流畅⽣动和诙谐幽默。卡夫卡⾃⼰解释
说“起先这可能是出于愚蠢”,后来则是因为在⽗亲⾯前“既不能思考也不能说话了”。畏惧是卡夫卡难以逃离⽗亲统治的⼀个原因。
⽗亲的种种表现,使卡夫卡既畏惧他,憎恶他,⼜⽆法割断同他的情感联系。卡夫卡对⽗亲的情感不仅仅局限于畏惧,还有⼀种与⽣俱来的崇拜,⽗亲的权威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作为⼀个畏⽗和尊⽗的⽭盾体,卡夫卡⼀直把⽗亲的赞许当作⾄⾼⽆上的福⾳,⽽事实上,⽗亲没有给过他任何赞许。由此带来的失落和绝望,在敏感的卡夫卡⼼⾥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痕。他⼀⽣都在幻想着逃离⽗亲的统治,然⽽这只是他的企图,从未真正实现。卡夫卡⼀⽣都⽣活在⽗亲阴影下,在对⽗权的不安和恐惧中度过了⼀辈⼦。
⽗⼦冲突的主题是表现主义⽂学创作的普遍主题。卡夫卡也不例外,《失踪者》第⼀章《司炉》写的就是⽗⼦关系。在卡夫卡的早期创作中,便出现了如《判决》《变形记》《司炉》这类有明显⽗⼦关系描述的作品。后期的作品中,虽然很难看到或辨认出⼀个实在的或变化了的⽗亲形象,但是从这些主⼈公弥漫全⾝的恐惧中,我们却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个强⼤的⽗亲形象的隐性存在。卡夫卡在《致⽗亲》中写道:“我写的书与你有关。我在书⾥⽆⾮是倾诉了我当着你的⾯⽆法倾诉的话。”“对我来说,你不是⼀件珍奇物品,我不能随意挑拣,只能全盘接受。”对此,卡夫卡别⽆选择,在⽗亲⾯前,他是⼀个永远没有发⾔权,没有⾃⼰声⾳的⼈。在逃脱⽗权笼罩的愿望难以实现的情况下,卡夫卡将内⼼的伤痛寄托在⾏⾏⽂字中,发泄和控诉⼼中的不满,寻求⼼灵的慰藉。
对⽗亲的依恋注定卡夫卡不能将反抗进⾏到底,卡夫卡正是从⾃⼰个⼈的⽣活境遇中,体悟到了普遍的⼈的存在困境和世界存在的悖谬性。卡夫卡的⽭盾性与他受⼈类共有的集体⽆意识的⽀配有关。在⼈类集体⽆意识中,⽗亲是⼀种⾮常古⽼的原型意象。⽗亲原型中存在着⼀些明显的悖论,⼀⽅⾯⽗亲象征着权威、⼒量和尊严,是⼉⼦的保护者;另⼀⽅⽽他⼜显得⾼深莫测和令⼈畏惧,他负责教导⼉⼦,向⼉⼦传授种种禁忌,但从不解释其中的原因,他限制⼉⼦的⾃由,是⼉⼦的压抑者。卡夫卡的性格是⼀种极端内敛型的性格,容易受到伤害,不喜欢与外界打交道。他⽣活在奥匈帝国时期,这是⼀个在欧洲统治了七个世纪的哈布斯堡王朝,它对外侵略扩张,对内奉⾏家长式的“⼤棒”统治,这个落后的政权,在卡夫卡⼼中始终是个不可抗拒的魔影。性格内向的卡夫卡既不愿接受他所⽣活的世界,⼜⽆法脱离它。
于是,就像原始先民在强⼤的⾃然⼒⾯前产⽣畏惧感和依赖感⼀样,家庭、社会⽣活中的经验和冲突也唤起了深藏在他意识最深处的原始意象,他以⽗亲为原型,创作了许多作品,表现了⾃⼰对外部权威世界的种种体验。他想通过⽗⼦冲突的描写来表达内⼼逃离⽗权掌控的强烈愿望,弥补⾃⾝难以逃脱的缺憾。
⽗⼦冲突是西⽅⽂学的传统之⼀,其中蕴涵了丰富的历史⽂化价值。从《圣经·创世纪》神话中⼈类的始祖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犯了原罪,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开始,上帝对⼈类的惩罚及⼈类对上帝意旨的背离就为欧洲古⽼⽂化埋下了⽗⼦冲突的种⼦。⽗⼦冲突成为了某种固定的⽂化传统,成为⼈类⾃⾝的集体⽆意识,是⼈类⽂学史的母题之⼀。卡夫卡以⽗⼦冲突为主题的作品形象地描绘了这种既畏惧⼜依恋的悖谬的⽗⼦关系,展现了现代西⽅⼈对他们不得不⾯对的⽣存境况既难以忍受、⼜⽆法逃离的复杂⼼态。卡夫卡的作品使现实中的“⼉⼦们”都感同⾝受地体悟到了⾃⼰⾝陷于其中的⽣存困境。
参考⽂献:
[1]弗兰茨·卡夫卡著,叶廷芳等译.卡夫卡全集[M].⽯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弗兰茨·卡夫卡著,叶廷芳等译.卡夫卡书信⽇记选[M].天津:百花⽂艺出版社,1991.
[3]冀桐.畏⽗·叛⽗·审⽗——略论卡夫卡创作中的⽗⼦冲突主题[J].张家⼝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3).
[4]胡志明.⽗亲:剥去了圣⾐的上帝——试论卡夫卡作品中的⽗亲形象[J].外国⽂学评论,2001,(1).
[5]周亚明.不幸童年孕育出的“现代主义⽂学之⽗”——卡夫卡的童年与创作[J].中国矿业⼤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
[6]张双⽥.论卡夫卡⽂学作品中的⽗亲情结[J].湖北⼴播电视⼤学学报,2007,(6).
[7]朱会华.反叛与惩罚——论卡夫卡创作中的⽗⼦冲突主题[J].安徽⽂学,2009,(12).
(黄建岚江苏省南京铁道职业技术学院 21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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