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史摘抄好段200字
几天以后,人们终于看出梁三活动的规律了:他总是紧追着饥民里头带小孩的或不带小孩的中年妇女跑。有人推测:熬光棍熬急了的梁三,恐怕要做出缺德的事情吧?但是,梁三不管旁人怎样着,他只管他一本正经地听着逃荒女人们在庄稼院门口诉述不幸,并且在脑子里思量着那些话,独自点着头显得异常认真、严肃。
几天以后,无论在下堡村还是在蛤蟆滩,人们白天再也见不着梁三了。而在蛤蟆滩随便哪个草棚院外边向太阳的墙脚下,在下堡村的大十字、郭家河、王家桥头几处人稠的街口上,庄稼人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梁三的外乡女人。“啊,是个好屋里家哩!”有人赞赏地说,“手快嘴慢,听口气是个有主心骨的。娘家爹妈都是这回灾荒里饿翻的,哥嫂子都各顾逃生了。婆家这头,男人一死,贴近的人再没了,自己带着娃子,从渭北爬蜒到这南山根儿来。不容易哩!”
“可不是呢!裤子宽大是宽大,倒也罢了。光是烂棉袄换不过,实在叫人看了难为情。要不着梁三紧着往终南山里头钻呢!那母子俩,不是画片上的人哪!不能贴在墙上呀!他们要吃要穿呀……”
全村都卷入了关于稻地里梁三“拾”婆娘的争论。一部分人认为:曾经被命运打倒了的梁三,总
算站起来了。他也许会创立起家业来,那孩子过些年就成他的帮手了;要是外乡女人在他的草棚屋里生养下一个两个,那光景就更有了奔头。但是另一派人却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便宜的事。哼!不花一个小钱就把婆娘领到屋里去了。他们拿自己的脑袋打赌:说在换过年头的时候,不定那女人的娘家弟兄来寻她,不定她前夫的门中人来寻宝娃,也不定女人不遂心的时候,闹着要回渭北老家去……总之,梁三的草棚屋断然不会平静的。
见天挑着豆腐担子,满下堡村转来转去的豆腐客梁大,很关心人们对他兄弟的这样看法。他的大耳轮逮住了这类言论的每一句话。一天深夜,梁三从终南山里担木炭回来了。他进山担木炭和进城卖木炭,都是鸡叫起身,深夜才回来。梁大鬼鬼祟祟站在街门外,把兄弟从草棚屋叫了出来,弟兄俩在黑暗中朝稻地中间绣着枯草根的小路上走去了。……200字好段
第二天,梁三就没进城卖木炭去。他一早上了汤河上游离下堡村五里的黄堡镇。庄稼人吃早饭的时候,有人见梁三提了一筐子豆芽、白菜和粉条,另一只手提了约莫一斤的一瓶酒,回到家里。整个上午,梁三在下堡村街道上跑来跑去。你这一刻见他在大十字,过一刻,他那高大敏捷的身躯,就像能飞一样,从王家桥的街口闪过去了。他的样子十分繁忙,十分紧张,又十分神秘。有人叫住他,想问问他和外乡女人过得怎样。他一边走,一边掉头匆忙地说:
天黑定了。汤河丸石和沙子混合着的河滩上,挺神秘地出现了一粒豆大的灯火光。五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冷得簌簌发抖,在那里聚齐了。
于是,下堡村那位整个冬天忙于给人们写卖地契约的穷学究,戴起他的老花眼镜了。他俯身在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按照迷信的说法,写过寡妇改嫁契约的地方,连草也不再长,所以在河滩),把那块红标布铺展开来了。梁三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端着灯笼,其余的男人蹲在周围。大伙眼盯着毛笔尖在红标布上移动。
把毛笔插进了铜笔帽里,戴眼镜的穷学究,严肃地用双手捧起写满了字的红标布,从头至尾,一句一顿地念了起来:
立婚书人王氏,原籍富平南刘村人氏。皆因本夫夭亡,兼遭灾荒,母子流落在外,无人抚养,兹值饥寒交迫,性命难保之际,情愿改嫁于恩人梁永清名下为妻,自嫁本身,与他人无干。本人日后亦永无反悔。随带男孩乳名宝娃,为逃活命,长大成人后,随继父姓。空口无凭,立婚书为证。
当念毕“空口无凭,立婚书为证”的时候,人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都集中到宝娃他妈沉思细听的`瘦长脸上了。
两只瘦骨嶙峋的长手,亲昵地抚摸着站在她身前寸步不离娘的宝娃的头,王氏妇人的眼光,带着善良、贤惠和坚定的神情,落在粱三刮过不久的有了皱痕的脸上。
“我说,宝娃他叔!这是饿死人的年头嘛,你何必这么破费呢?只要你日后待我娃好,有这婚书,没这婚书,都一样嘛。千苦万苦,只为我娃……长大……成人……”
在说合人、婚证人和代笔人,一一在红标布上自己的名字底下,画了十字以后,人们到梁三的草棚院里,吃了豆腐客梁大忙了一整天准备下的一顿素饭,说了许多吉利话,散了。……
一九三0年春天,撒布在汤河沿岸产稻区的饥民,好像季候鸟一样,在几天里都走了。人们注视着稻地里梁三的女人,看她是不是经常向北原那边的远处遥望。女人们带着针线活,到梁三的草棚屋去,用话语试探她,看她是不是怀念着渭北的老家。
不!这女人的一双小脚无事不出街门。她整天在屋里给跑山的男人收拾破鞋、烂袜子和毛裹脚带。梁三的光景是艰难的,连脚地和街门外从前种地时做场面现在种菜的地皮算在一块,统共一亩二分。他全指望苦力过日子。春天,城里不烧木炭火盆了。到深山里运木料的路还没有消冻以前,梁三只好在山边上割茅柴,到城里或黄堡镇上去卖。常常要等梁三带回来粮食,
女人才能做饭;但是她不嫌他穷,她喜欢他心眼好,怜爱孩子,并且倔强得脖子铁硬,不肯在艰难中服软。这对后婚的夫妻既不吵嘴,也不憋气。他们操劳着,忍耐着,把希望寄托在将来。邻居老任家有人曾经在晚饭后,溜到那草棚屋的土墙外边,从那小小的挡着枯树枝的后窗口偷听过:除了梁三疲劳的叹息,就是两口子谈论为了他们的老年和为了宝娃,说什么他们也得创立家业。
皇甫村果真是个令人着迷的地方,作家用了全部的感情给我们提炼、创作了一个典型的艺术环境,完成了一部农民的血泪悲欢史。当地两个正在装厩肥的农民诚挚地说:“柳青是个好老汉!听人说老汉的书写得好,有些外国人也来问老汉的事。这镐河南胜利一村的王家斌就是书里的梁生宝,不过听说他犯心脏病住了院,日子过得艰难。王家斌老人现在和女婿过,“开始在县上开合作化汇报会,我汇报完了,有个老汉听了很感兴趣,不久他就把家搬来了,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柳青。有一次我去外县买稻种,回来后无意中向他谈起,他就写了买稻种的第一章。书里写的大都是实事,不过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人名和地名都做了改动。”
每天从早到晚,衣衫褴褛的饥民们,冻得缩着肩膀,守候在庄稼院的街门口。他们不知在什么地方路旁折下来树枝,挟在胳膊底下,防着恶狗。他们诉述着大体上类似的不幸,哀告救
命。有的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热泪,就从那枯黄的瘦脸上滚下来了,询问:有愿意收养小孩的人吗?这情景,看了令人心酸。多少人,一见他们就躲开走了。听了那些话,庄稼人难受地回到家里,怎么能吃得下去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