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父亲 [孩子,你们有两个父亲]
二十五个孩子一个爹

    2003年9月12日,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日子。我等在产房外,焦灼而喜悦。不一会儿,护士出来说:“是唐氏儿!”我懵懂地望着护士,她解释说:“就是智力有问题!”我头顶滚过闷雷,踉跄着跌坐在长椅上。
    妻子宁颜被推出来时,我鼓起勇气小声问:“你知道了吗?”她的眼泪一泻而出。我硬着头皮说:“咱……不要了吧?”那一刻,我觉得宁颜也是有些犹豫的。可过了一会儿,宝宝被抱过来,护士让他尝试着吮吸宁颜的乳头。儿子用小嘴嘬住宁颜乳头的那一刻,她泪汪汪地看着我,那是一个母亲的哀求。我狠心别过脸去,对护士说:“冲奶粉吧。”宁颜的乳汁生生被憋了回去。我强势地指挥着一切,生怕孩子跟我们有过多关联。我时刻准备着把他送走,宁颜却越来越舍不得。“孩子挺好的,”她自欺欺人,“你给取名字吧?”这让我越来越烦躁。
    全家人再三思虑,决定送走孩子。宁颜不肯,她每睡半个小时就醒来看着孩子掉眼泪。越到后来,她变得越执拗。我上网搜了唐氏儿的例子,心都凉了,一个劲儿劝宁颜放弃,她则开始跟我吵:“你不要,我自己养!”我只好暂时迁就她,但孩子的情况越来越糟,宁颜的母性却越来越泛滥。
    宁颜给孩子取名宁聪,还自作主张地把户口上到了她们家。这期间,我调到了北京总部。一天,宁颜打电话说北京有个地方能开启唐氏儿智力。第二天她直接辞职,兴冲冲地带着孩子来了。我实在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目光,更受不了把血汗钱扔在不可能给我带来希望的机构。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吵,感情在争执中消磨殆尽。又一次大吵之后,我们离婚了。出于愧疚,我净身出户。除了每个月寄抚养费,跟宁颜再没有任何联系。
    2008年春天,大学同学小聚,有人忽然说:“宁颜跟老俊在一起了,你知道不?”我大吃一惊。大学时,老俊是我室友,他对宁颜的心思我知道。我很想打个电话给宁颜,但又知道无论怎么问,我都是自取其辱。最终,我决定回去一趟。接到我的电话,宁颜很吃惊。“好吧,”她答应了我的探访,“我又结婚了,老公你认识……是老俊。”她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愉快。
    我给儿子聪聪买了两套衣服,到了宁颜说的地方。老俊陪着她站在楼下,牵着我儿子,一家三口那么自然,我倒像个外人。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窘迫,跟他们问好。一起上楼时,聪聪忽然冲老俊张开双手,老俊很自然地抱起他,宁颜跟在后面唠叨:“多大了,还不肯自己走。”聪聪没什么表情,趴在老俊肩上冷漠地看着我。我的心一直在颤抖,这是我的孩子,但现在,他和他的母亲都与我毫不
相干了。
    为了给孩子治病,宁颜把房子卖了。现在的房子是租来的,很小,也有些乱,到处是玩具、涂鸦。“孩子不是很严重,和同类病例相比算好的。”宁颜从老俊怀里接过儿子,说:“叫叔叔。”聪聪看看我,怯生生地叫了。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宁颜赶紧解释:“不想让孩子知道那么多,所以……他只有一个爸爸。”我点点头,我没有资格较真。
    老俊到厨房做饭了,我主动和宁颜搭讪:“你胖了。”她羞涩地笑:“4个半月了。”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聪聪凑过去,把脸贴在宁颜肚子上,然后忽然冲我笑了一下,我的心像暮钟一样发出钝响。我打量着这个温馨的小家:窗帘是宁颜喜欢的红格子;阳台上养着宁颜最喜欢的栀子花;杯子、拖鞋、围裙,都成双成对……我再也不能自持,匆匆告辞,落荒而逃。
    外面下着小雨,我没有打伞,默默地走了很远。5年了,我带给宁颜的伤害连我自己都难以启齿。这时我才明白,5年里我没有一刻不在痛苦之中。
    我开始常常去看聪聪,坦然接受他叫我“叔叔”。我开始很有私心地观察老俊对聪聪是不是真的好,结果是让我满意的,我的感激和自惭形秽无以言表。第二年,聪聪的弟弟出世了,这个辛苦的家庭弥漫着喜悦,我也莫名轻松了些。2011年的一天,我给聪聪打电话,他吞吞
吐吐地告诉我,老俊要带他到北京玩。我立刻让老俊接电话,他不好意思地说:“孩子想去旅游。”我立刻请假,接他们一家四口到北京玩了两天。之后,又陪他们去了北戴河。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流过,我和老俊又开始兄弟相称。就在一切都复归宁静的时候,宁颜突然打来电话:“老俊出事了!他遭遇电梯事故,受了重伤。”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天津,一路上宁颜不断打电话给我——老俊在抢救,下了病危通知,老俊不行了……
    我的心像被车轮一遍遍碾压着。到医院后,老俊已是弥留之际,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但已经没了力气。我的泪汹涌而出,宁颜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老俊想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他焦灼地看着我,好像在等什么。我一下子明白了,扑过去对他说:“我会照顾好宁颜,照顾好孩子们,这些年我对你的感激一直无从报答……你放心吧。”我们的目光相互传递着一种悲壮情怀,里面有感恩、信任、理解、报答和托付,也有爱的厚重与苍凉。
    老俊去世后,我帮宁颜处理后事。此刻,离聪聪出生已过去了8年。以后,我要告诉两个孩子,他们有两个父亲,一个父亲带着伟岸的深情,一个父亲带着忏悔回归。接下来,我要陪宁颜重新开始,生活也许会更艰辛,但却充满纯洁而笃定的力量。我愿借此,坚定前行。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