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采莲曲》赏析
  朱湘《采莲曲》赏析
小船啊轻飘,
杨柳呀风里颠摇,
荷叶呀翠盖,
荷花呀人样妖娆。
日落, 微波,
金线闪动过小河,
左行, 右撑,
莲舟上扬起歌声
菡萏呀半开,
蜂蝶呀不许轻来,
绿水呀相拌,
清净呀不染尘埃。
溪间, 采莲,
水珠滑走过荷钱。
拍紧, 拍轻,
浆声应答着歌声。
藕心呀丝长,
羞涩呀水底深藏,
不见呀蚕茧,
丝多呀蛹在中央?
溪头, 采藕,
女郎要采又犹疑。
徐志摩爱情诗波沉, 波生,
波上抑扬着歌声。
莲蓬呀子多,
两岸呀柳树婆娑,
喜鹊呀喧噪,
榴花呀落上新罗。
溪中, 采莲,
耳鬓边晕着微红。
风定, 风生,
风飓荡漾着歌声。
升了呀月钩,
明了呀织女牵牛;
薄雾呀拂水,
凉风呀飘去莲舟。
花芳, 衣香,
消融入一片苍茫;
时静, 时闻,
虚空里袅着歌音。
一、虚幻的理想
落日把荷池染红,晚风把岸边的金柳拂醉,一叶小舟袅着歌声,穿越于碧绿的莲叶之间,采撷莲子,最后,消融于苍茫的夜之中……
这是朱湘《采莲曲》所制造的意境。这一年朱湘21岁,刚好完婚。虽说两年前(1923年)发生了被清华开除出校的不愉快事件,但如何说人一辈子正当中意处,今不高歌几高歌?
事实上,这只是常人的看法,事实并不如此。这时的朱湘,其现实生活绝没有《采莲曲》中的盎然诗情。新婚并没有给朱湘带来燕尔,相反,带来的只是更加剧烈的震动。这一年朱湘与曾被父母指腹为婚的刘霓君(刘彩云。霓君是婚后朱湘所改)完婚。刘父母双亡,一直随兄生活。这使朱湘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朱湘也是父母双亡,寄于大兄篱下。
婚礼是由在南京供职的身份显贵、高朋满座的大兄主持的。然而,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同意过五四新思潮洗礼的朱湘,本来就不乐意仍旧式婚仪行礼,但顽固专横的大兄却偏要按旧有的程式行跪拜礼。结果,不愿妥协的朱湘只肯以三鞠躬代之。因此大兄以为毁了他面子,当晚即大“闹”洞房,连龙凤喜烛也给打成了两截。朱湘一气之下,当即就搬到了二十岁就守了寡的二嫂薛琪英家。从此,兄弟便形同路人,再无往来和同胞友谊。朱湘虽有弟兄四个,妹七个,却为他们一个也不容,始终被看作外人。
这一切都留给了朱湘天生的抑郁、自卑和仇视。能够说,仅仅是出于同病相怜,才使朱湘和刘霓君最终结合。
惋惜的是,偏偏朱湘从来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在他看来,人一辈子只有三件事——朋友、性、文章,只只是一件接一件地完成而已。由于朱湘性格的乖僻,朋友间关系紧张自不必说,便是夫妻间隔阂也不小,也有刀兵相见,家具倒霉之时。只是因为同病相怜,才专门快和解罢了。
由此可见,朱湘的现实里绝没有一丝《采莲曲》所制造的意境的痕迹。《采莲曲》只只是是朱湘一种虚幻的理想生活罢了,全然不可能实现。这点,能够从朱湘同一年创作的另一首主题迥异的诗作《葬我》中得到印证。“葬我”单见这名目,就令人咋舌。按常理说,21岁的青年正处于奋发向上的时期,当不应过早地考虑自己的归宿。但诗人与生俱来的愁闷气质,使得朱湘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人一辈子焦虑、痛楚。因此,那个年龄的朱湘就差不多开始把归宿化为对“芳香的梦”的苦苦寻求,寻求“葬我”之地。从“荷花池内”到“马缨花下”到“泰山之巅”到最后烧成灰烬,投进滚滚春江。从诗歌对“葬我”之地的热切关注中,我们能清晰地倾听到诗人现在此刻灵魂的安详和面对死亡的宁静。平日里人一辈子中所有的烦躁、焦虑、熬煎,
现在此刻都完全消解,完全匿迹。朱湘不单考虑了自己的归宿,而且还把归宿描画得专门完美、坦然。
《采莲曲》则完全不合朱湘的性格气质,其格调是轻巧的,恬然的。因此说,《采莲曲》是诗人对平和宁静生活的向往和对冷酷人一辈子的躲避的真情显露,是诗人“芳香的梦”的温顺归宿。《采莲曲》后果真被排入曲,在小船上演奏。朱湘听后,感叹万千,即席吟诗:“不识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知音如不赏,归卧故里丘。”隐遁超脱之意溢于言表。而朱湘,太湖人,故乡正好有莲。
因此,说《采莲曲》是朱湘归宿的理想所在,未必十分不可。
二、时代的弃儿
长期的寄人篱下和被异视,给朱湘带来了极其沉闷的心理重负。这重负朱湘一时一刻都脱不下,这重负也把朱湘压得极其自卑。自卑再生出仇视,因此自卑又表现为极端的自尊。他多愁善感却又恃才傲物,性情专门乖戾怪癖。
朱湘13岁入省立师范,15岁考入清华大学留美预科,18岁发表诗作、译作,不愧为“新月派”
的杰出诗人(朱湘,研究会成员却是新月派主张)。朱湘虽年少负才,但摆在朱湘面前的前程并不锦绣辉煌。1923年清华毕业前夕,朱湘却被校方开除出校了。缘故事实上专门简单,确实是朱湘对所有的必修课都不感爱好,而只钟情于文学,甚至有意抵制斋务处早点名的制度。终致因点名经常不到而累计记满三次大过被开除学籍。后经“清华四子”中的另三位孙大雨、饶孟侃、杨世恩等人的与学校当局的尽力交涉,终于使校方作出让步,只要朱湘认错,便可收回成命。然而朱湘一意为之,坚持自己无错可认,宁可离开清华,也不低头俯就。
朱湘对此却表现出专门的达观,说“清华则生活是非人的;……清华只是钻分数”。但内心深处到底依旧不甘,说“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却逃不出一个假,矫揉”。言辞背后又不乏不平和愤愤然。真不知是时代抛弃了他,依旧他抛弃了时代;或者他和时代互相抛弃了。
当时,时代正呼喊“剽悍,烈火”,呼喊“狂飙突进”,然而朱湘却越来越多的表现出“愁闷、病弱、颓废”的倾向。明显地,欢乐不足,感伤有余。
1926年秋,朱湘由朋友力保终于得以再回清华。在清华,朱湘自办个诗刊《新文》月刊,同时自诩:“五年内使其遍及全国!”惋惜订户虽远及京、津、沪、宁、广州、新会、柳州、沈阳、吉林乃至日本等地,但发行总共才20份。五年内遍及全国完全无望。
看来在他背离时代的同时,时代也无情地抛弃了他。
强烈的自尊和与时代的背离使朱湘的孤傲乖僻、侍才放旷进展到了疯狂的顶点,转而化为了对现实的不满。他强烈地敌视那个时代,敌视周围的一切,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他频频的发诗,发诗评,评论着别人,“自尊”着自己。他说郭沫若的诗“粗”,“一本诗集只四行可读”;说胡适的《尝试集》“内容粗浅,艺术稚嫩”,八个字就概括完毕。他的《采莲曲》未被发于《诗镌》第一篇,因此就对主编徐志摩翻脸无情,骂徐“瞧他那一张尖嘴,就不像写诗的人”,骂徐是一个“瓷人”!又评徐志摩“爱情诗本当行;哲理诗是枯瘠的荒径,此巷不通;散文诗是逼窄的小巷路经专门短;土白话是末节的街道岔入生疏的胡同。总之,徐君没汪静之的灵感,郭沫若的奔放,闻一多的幽微……只有选用徐君的朋友批判他的话——浮浅。”
朱湘狂热地评判当时的“名流”,丝毫不考虑评判是中肯,依旧偏激,依旧中肯中带着偏激,总之,所有的一概一棍子打死,目的却只有一个……“反衬”自己!是给自己加力,依旧鼓劲?依旧标榜,抬高,证明自己的不凡、不俗?都不得确情。也许都有一点,不庸置疑地有一点。究其缘故,是过于敏锐的偏狭和行为的反常使他与周围格格不入。时代的不容使他猛烈地期望被承认,承认他存在的价值,承认他价值的存在。而当期望不能实现时,期望就又
转为抗争、背离和仇视。正像他得出于自卑的自尊一样,是一种扭曲的、压抑的发泄,是出于报复式的自戮!
朱湘,他不可能有站在时代前列的思想,但他绝不愿被时代抛弃,绝不愿被他人贱视。因此,他需要自尊,需要孤傲,需要仇视,需要不屑一顾于周围的一切……唯有这些,才能缓冲那长期被抛弃、被鄙视、被认作低人一等的压抑心理和现实。
三、傲岸的人格
朱湘也许并无意去中伤别人,然而,他却时时在意自己的威严。这强烈的自尊支持了他崇高的爱国节操。1927年朱湘在美留学,只因教授读一篇有把中国人比作猴子的文章而愤然离开劳伦斯大学。后朱湘转入芝加哥大学。然而又不长,1929年春,朱湘却又因教授怀疑他借书未还,加之一美女不愿与其同桌而再次愤然离去。他丝毫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的大不敬。他喻外国为“死牢”,强烈地爱护着个人的威严和祖国的威严。
1929年9月,朱湘提早三年回国,被荐到安徽大学任英文系主任,月薪三百元。按说,也荣华富贵了,也被重用了,该心中意足了,该安于现状了,然而朱湘却又因校方把英文文学系
改为英文学系而又一次愤然离去。同时大骂,教师出卖智力,小工子出卖力气,出卖肉体,事实上差不多上一回事:出卖自己!这说法尽管专横,但关于当时之现实,并只是分。
他的自尊意识,他的抵抗精神,在爱护国家的威严上,表现得愈加淋漓尽致和崇高!因此,从这一点上讲,他的贝利,使他主动诀别了那个时代,而并非仅仅时代抛弃了他。能够说,站着,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躺下,是一俱堂堂正正的尸体!这,确实是给朱湘人格下的最恰当的评判。